我的故乡在一个江南小城。江南多河道，灵山秀水，吴侬软语，滋养出的戏曲也格外缠绵多情。唱戏出身的阿婆，在小城的梨园鼎鼎有名。

从小我就在老一辈那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中长大，五六岁的丫头哪里听得懂《牡丹亭》《玉簪记》的精彩，依然被曲中的韵味吸引住。午后阳光浅淡，从白墙黛瓦间漏下斑斑点点，水袖舞出的影子婉转婀娜，似乎藏着一个梦。唱老旦的阿婆，用着唱腔问我愿不愿意唱戏，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纳闷，明明我就在你身边，却看不懂你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再次跨入那匾上刻有“梨园”二字的木门，已是多年以后。原以为能再见一番莺歌燕舞的胜景，却惊见门中乾坤不再，仅有几个老人咿咿呀呀地在练嗓，整个园子清冷寂寥。阿婆正在后台梳妆，精致如佳人，然而浓重的粉黛却掩不住憔悴和落寞。阿婆叹息道：“囡囡，我你还想学习吗？”脱口而出的“要”字被我生生吞了下去，耳边响起母亲的呵斥：“学这个有什么用？好好学习！”

“阿婆，学这个能干什么呢？”我问。阿婆的身子有些颤抖，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细不可闻。此时此刻，虽然我就在你身边，但是我的迟疑让您觉得我俩距离无比遥远。

迟疑一瞬间的，悔恨是终生的。梨园的门环上生出点点铜绿时，阿婆去世了。推开门，“咯吱”声似是历史的车轮碾过一般，园内早已无人，戏服落满灰尘。生机勃勃的春雨，让戏园显得更加暮气沉沉。穿过雨幕，仿佛是昔日繁荣。咿咿呀呀戏声不断，各路名流纷至沓来……然而一切，终归尘土。阿婆走了，她一生所爱的事业也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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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故人终场戏，淡漠最适宜。”

“怕是看透落幕曲，此生寥寥无人迹。”

百年唱腔，一转眼变成了阿婆的百年孤独。我明白了我的使命，是寻找，也是追逐。是去追逐那遗失的美好，也是寻找那百年的传承和荣耀。水袖再次舞动婀娜的倩影，隔着时空，阿婆啊，我，就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