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拖着一书包的疲惫回家。踏着石板路，抬头仰望，转角处投来一个陌生的影子。我犹豫地向那角落踱步，鼻尖便嗅都了青绿的气息。那竟是一棵树，在晨露的掩映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我就这样突然地被一棵树震惊。只因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却从未意识到这熟悉而陌生的树。

这是棵不可思议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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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长在一堆乱砖上，满布青苔的砖堆，如同工厂里闲散的工人，歪歪斜斜地，勉强维持队形。这树极矮，枝条稀疏，叶却浓密，主干粗而弯曲，蜷缩成一团。他站在高高的砖堆上俯视，细看这个喧闹的尘世。这个倒着生长的孩子啊，未长大便开始苍老。

远方飘来的种子，思忖着、期盼着落到对面的乐土。命运却开了个玩笑，风把他吹到这废砖的夹缝中——一场生命追逐与守望无声地开始。

小小的种子，带着小小的曙光萌发了。他在狭缝中拼命挣扎向上，阳光雨露亲吻他，却从不留恋。暴雨侵袭他，狂风摧残他，雷电轰击他，贫瘠的砖块压迫他、阻挡他，旁边那间昏黑的榨油店还夺走他的氧气。死神一次又一次地降临，把他不堪一击的生命捏碎在掌心。

可是——他竟顶住了！他竟活了下来！厄运使他青筋突起，满身疤痂，身体佝偻，但他从不屈服，因为他知道，逃避与放弃只能使生命消逝，只有安于命运，顺势生长才是生命的根本。

我凝视着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固执，他顽强，我们敬佩，我们感动。可是，现实中又有谁能坚守呢？微风轻抚，枝叶也轻轻摆动，只向我投来一个神秘的微笑。

从此，我便习惯在浓密的树荫下看书，这生命有力的律动所给予我的安宁。无数个黄昏，闻着淡淡的油香，可能金黄，可能灰暗；或喜或悲，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诉，可以落泪，那是我与树无言的默契。

那天的夕阳，那天的梦醒时分。张开双眼，睫毛上沾着光芒，面前是那被渲染的微光世界。

一个长长的背影屹立在树旁，橘色的柔光却使我视线模糊。脚步走近，陌生之影逐渐熟悉——以榨花生油为生的老人。

低沉的声音辗转着时光的蹉跎，十年前，这堆砖本是用来建房的。世事难料，妻子拿着钱走了，又不能耽搁子女读书，建房的事便放下来。现在子女都上大学了，政府又有补贴，可以翻修了。鼻尖飘荡着花生油的清香，倾听着这平静的叙述，竟不见一丝悲凉，仿佛生活本来如此。

我默默地注视着那树，脑海却刻画着那些画面——十年！多少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多少次黑暗中挑灯苦读，多少年陀螺般转旋于劳作间。唯这油香，永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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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转身，刹那觉得这树便是老人的影子。稀稀疏疏的枝叶，是老人苍白的乱发；皱皱褶褶的树皮，是老人饱经风霜的皱纹；那深深浅浅的树根，是老人粗壮坚定的话语！或许是这树的坚韧支撑着老人，又或许是老人的无怨无悔将树擎向蓝天。

老人颤巍巍的步履延绵在青石板上，于是，那被晚霞染红的老巷，行走着一个永恒的雕塑。我道不出他的名，他是那样陌生的邻里，却如树根般羁绊我的心。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我默默地伫立在树前，眼前出现的不是树，而是一个人！

从熟悉到陌生，再到熟悉，树人与我的相处就始于这蓦然的惊鸿一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