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伞不用谢,只需晾过夜
“借伞不用谢,只需晾过夜”。这是小时候一直听见外婆随口说道的一句宁波当地民谚。
在农村,天突然下雨,人又正巧在外赶路的情况很多,如果雨下个不停,可是件急煞人的事了。所以借伞的事常有发生,多数情况是到附近民居找熟人借,至少是面熟的。偶尔遇上好心人,即使不熟,也会借与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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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村的杜大队长就是方圆出名的好心人,像借伞这种小事,路过的外乡人找他是没问题的。我外婆也是,只要有人来借,不管生熟,总是客气地借与。人家感谢时,外婆就一句“借伞不用谢,只需晾过夜”。
那时候的伞都是黄色的油布伞,伞面用白棉布打上豆腐渣晒干,再刷上几遍桐油,晾干后成了油布就能防雨了。这种伞很结实,但有一个缺点,用过以后必须及时晾干。否则伞面上就会发出黑黑的一片霉点来,除了难看,还告诉人家伞主人不够勤劳,没有随手晾干雨伞的习惯。所以那时候晾伞的习惯,大人小人都很自觉。
但是借伞给人时,提醒却是必要的,偶尔借人方便,不晾而还,那种感觉是极差的。当然这种民谚也有自我提醒的意义,“天有不测风云”,总有向人借伞的时候,自觉地说一下,也免得别人挂牵,慢慢地就形成了民间自发的伞文化了。
那时候,外婆通常是多备一把伞的,如果自家正好人手一把,是无法借给别人的。我家正好在周围几个大集的交叉点,附近的小路上来来去去赶集的人很多,偶尔也有外乡人来借伞的,外婆不会拒绝,但事后人家一定会还的。以后我回上海,也把外婆这句常说的话带回来了
借伞还伞,是种人性的互动,信用的维护。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伞品也是人品的证明。
油布伞不贵,但在农耕经济中,好歹也是种手工业产品,要用钱去买的,所以那时候大家用伞很小心,晾伞很用心,一把伞可以用好久。即使伞面破了,伞骨折了,修修补补,刷上桐油,又能坚持一段时间。
在上海,油布伞的使命大约到七十年代开始完成。然后,伞进入了工业时代,黑布伞粉墨登场。
最初的黑布伞是棉布做的,涂上防水胶防雨,伞杆是铮亮的“克罗米”,伞把是黑色人造革的,很精致。伞的规格从50cm、55cm到60cm不等。
告别油布伞,拿上黑布伞,心里是种摩登的满足。这种伞收起来体积很小,男青年拿在手中很精神,有点剑客的感觉。而且黑布伞用后如不及时晾干,不会发霉变颜色,很是方便。当然,从油布伞时代走来的我们,还是习惯及时晾伞的。
黑布伞时代大概维持了近十年吧?虽然性能改良了,但用伞的习惯和文化还是和油布伞时期一样,特别是借伞要还,好像约定俗成,不需要说的。以后,黑布伞也变化了,先是尼龙面取代了黑布面,渐渐地尼龙面就色彩缤纷起来,很快伞杆也可以伸缩了,缩折伞、三折伞次第亮相,伞的世界,蔚为大观。
这时候,伞的发展又向长柄伞回归了,木杆也取代了钢杆,自动伞开始流行,当然伞面始终是花色斑斓了。
不过,也就是在黑布伞使命结束、花布伞开始流行之后,从油布伞时期形成的伞文化也悄悄地在变化了,消失了。
我的伞渐渐地少了,本来买过好多伞的,很多人一借不还,也就没了。伞在生活中也就是防雨的工具,在价值上已不足挂齿,很多人就不再重视了。可是对我来说,伞文化还在,有些伞还和一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有着纪念意义。
我有一把暗红格的缩折伞,是在一次不期而遇的雨中在淮海中路买的,质量很好,结实坚固,我用得很称心。特别是,带这把伞出去谈事成功率很高,也有点迷信情结。正是我刚下海之时,还没有自备车,包里带一把伞是必要的,常有用武之地,我用了多年。
2001年底的一天下班时,突然下起了大雨,正好有一个唐山来的大学毕业生到我这里面试结束,我顺道把他送到淮海中路地铁站口。念着他出地铁时淋着雨,车里又没有其它伞,我犹豫着,把那把“幸运伞”借给了他,叮嘱他务必不要丢了,明天一定还我。但是第二天他说忘在地铁上丢了。如此马大哈,让我咋舌,几个月后,终于没看出他有干活的样子,我也不要他了。
2002年,我去杭州签一个重要合同,回来前去灵隐寺,正遇大雨,就买了一把伞。回来才知是名牌的“天堂伞”,一直珍惜,至今还放在汽车的后备箱里。偶尔雨时,也会借人,但总是叮嘱要还的,没人失约。
从油布伞到黑布伞再到花布伞,时代在进步,生产技术在进步,社会生活水平也在进步,但一些好的文化传承却在慢慢地淡化和削弱,很是令人感慨。一句简单的“借伞不用谢,只需晾过夜”,已经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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