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奶奶家门边的白杨树下度过。白杨很高，树干上缠着一根电线，尽头连接着一个灯泡，打开会发出微弱的暖茶色灯光。微凉的夏夜，忙碌了一整天的村人聚集到白杨树下，拉拉家常打打扑克。奶奶总爱抱着年幼的我，遥望着漆黑的天给我讲故事。她讲爸爸的童年，成长的故事，那段逝去的、我不曾见证的岁月。

那是农村还没有电灯。人们吃罢晚饭，就提个小马扎聚在村口，用蒲扇拍打蚊子，拉拉家常。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有开口说话，人们才能分辩对方是谁。庄稼地从村头向外延伸，玉米棵子遮住道路。到处是虫鸣和蛙躁，有几只萤火虫在半空飞翔。除了这些，再没什么可看。萤火虫的荧光，成了孩子想象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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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黑暗在我面前伸展，像一大滴露水，把梦包裹和融化。那黑暗清新洁净，纯的没一点渣滓。两三个萤火虫就在它的翅影里游移。

我在奶奶的故事中进入梦乡。梦里常常会出现奶奶描述的画面：漆黑的夜、闲聊的大人、玩耍的孩童和飞舞的萤火虫。醒来就不免有些遗憾——我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和那样干净纯粹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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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黑夜寄予幻想。忙碌了一天，终于有机会静下来，有种向时光偷了片刻空闲的窃喜感。对着漫无边际的黑夜，心也会变得平静安详。想想白天发生的事，遥想一下未来，伴着虫鸣渐渐进入梦乡。

但是我越来越失去黑夜。黑夜渐渐向灯光敞开，生活的碎片被照亮，辨不清面孔。一排路灯在面前伸展，为我照亮道路。它也照亮我的脸，表情，动作，还有地上的影子。树荫在灯光下转淡，难以找到自己。

七彩霓虹装扮下的夜固然是美丽而绚烂的，但夜也因此失去了它的宁静与神秘。我们在战胜黑暗的同时，也失去了夜所带来的种种好处。蟋蟀的歌声被嘈杂的人声所取代，星星的光彩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日益暗淡。闪烁的霓虹灯，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马路，夜幕下的城市依旧忙碌，而温一壶月光下酒，听取蛙声一片的意境一去不返。试问现在还有多少人，会在夏夜丢下手边的工作，邀上朋友共赏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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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会觉得遗憾和惋惜，但人类并不能因此而退回到没有灯光的黑暗时代。

灯的出现，见黑夜照亮，使我们不再畏惧黑暗，这足以彰显人类的进步。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与之相伴的，必然是许多事物的缺失。失去了纯净的夜，我们也许会收获更多。

夜，是不老不灭的，它永远珍藏在热爱生活的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