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睁开眼，只见四周尽是火红的墙壁，将爆发的火山一般惊人心魄。仿佛不安分的魂灵似的。竟是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伊又复望自己身上一看，那身布条状的衣服不知何时早已换成一件大大的灰白衣衫。当中一个大大的白色粉饼，上面还有一个字。祥林嫂不认得那字，但穿着的这身衣服，竟是干净的，又能遮风，便不由得感到一丝满足。却又突然想起：“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啊呀，难道这里是地狱吗?”

想罢，祥林嫂耳畔突然疾风一般刮过柳妈的声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据开来，分给他们......”那声音隐隐约约仿佛从地底下传来，夹满了怨气和凌厉，似乎还有一股摸不着的冷意。祥林嫂的心突地猛跳了一阵，她吓得屏住呼吸，陀螺一般转过来转过去，想找出声音出处，却终于没有找到。而那声音有只是不断地，越来越尖锐地续续传来：“把你据开来......分给他们......据开来......分给他们......“祥林嫂骇得死死捂住耳朵，眼睛闭得紧紧地。她脑海里却不断地浮现出他那死去了的丈夫们和阿毛的面孔，她又似乎看见从地底下伸出千万只血淋淋的手，贪婪地要把她扯做碎片，她又仿佛看见柳妈那厚厚的嘴唇在她眼皮上一张一合。她痛苦地尖叫一声，拼命想要逃出这心灵的囚笼。她拉开门，一头冲出去，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她悚然地抬起头，却见一个穿长衫的人。祥林嫂见他清白脸色，大约有些人样，心情稍稍平定了些。

那人却惶急地拱手作了个揖，道：“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君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为也。今日之事，还望姑娘见谅......“说罢又只是不停地作揖。祥林嫂见她如此这般，竟觉得分外熟悉，便将先前的恐慌淡去了许多。上前将来人细细打量了一回，见那男子五十多岁的样子，像个老书生，却折了一条腿，愈发熟悉了。却仍旧想不出名字，只道：“你是......”那男子见祥林嫂对他如此关切，喜不自胜，两眼放光，便向前作了个揖道：“在下孔乙己是也。”祥林嫂蓦地大悟，不觉拍手道：“啊呀，原来鲁镇那年被打折腿的就是你啊......“那孔乙己听了，登时觉得遭了芒刺一般，浑身不自在，他只得讪讪的笑道：“正是，啊啊，正是......“那祥林嫂又道：“我在四老爷家做工时常听大家说起你，他们都说你是贼......“孔乙己立时瞪大了眼睛，额头上青经条条绽起，大声说道：“谁说的，那是瞎说......没有这回事......再说，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窃，不能算偷的......“祥林嫂听了，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是读书人，那你肯定知道地狱了?那你也知道魂灵了?”孔乙己一听，便站直了身子，眼里露出不屑辩解的神气，道：“那是自然...读书人嘛...“祥林嫂又问道：“那死后的人真的还能再见面吗?”孔乙己想到那些酒店里的短衣帮，想到丁举人，于是很惶然地说道：“那哪里能够呢...不能的罢...“祥林嫂却仿佛失了神似的，只两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口里念道：“我真傻，真的，我单是知道...“她说到这已说不出话，只是呜咽。那孔乙己像断了一截似的，眼睛灰暗下去了，口里却还说着些“之乎者也”之类的话。

这时，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黑一白两个无常。齐声道：“我奉阎王之命，送你二人回阳，时辰已到，快些出发罢...“祥林嫂却早已哭走了心智，只仍旧叨叨地诉说鲜血般哽在心头的故事：“我真傻，真的，我单是知道野兽在冬天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有....“再看孔乙己时，他也痴呆了一般，只是干嚎。二无常见他俩如此，心中十分怜悯。白无常道：“阎王怜惜，可怜祥林氏一生悲苦，赐来世生于富贵，夫贤子旺。”黑无常因问道：“好极，那孔乙几呢?”白无常道：“阎王怜其一生痴傻，为人笑话，赐来世金榜题名，高中状元....“黑无常大喜，拍手道：“实是交好运了，愿他二人来世万福。”因见时候确已不早，遂和白无常引了祥林嫂，孔乙己，四人一同向孟婆出去了。一路上，那孔乙己只是干嚎，祥林嫂则仍旧念道：“我真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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