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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在时间之下

时间: 2023-02-03 | 投稿

杨水滴是一个矛盾的人。她不喜这世界却贪婪戏台之上的繁华,她有独当一面的坚强却一直被信任的人伤害。

她是一滴水,从九天坠入凡间,却不愿与俗世为伍。也许是小小年纪就已经看到这世界对她的恶意,富贵人间的丑陋,贫穷人家的艰苦。被家人视为不祥之人丢弃,被一个下河人收养。杨水滴从小就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家里知道了富人与穷人的差距,她不想成为养父那样的人,也从心里鄙视养母那样的人。

她第一次看汉戏,第一次认真的去看,第一次被打动,都是因为玫瑰红那一场《宇宙锋》。台上玫瑰红挥舞着水袖,散着如墨的长发,身上是有些凌乱的衣裙,踩着破碎绝望的步子。忽而瞠目,忽而哀哭,忽而狂笑,可这笑却透着比哭更绝望的悲伤。水滴真的看痴了,她羡慕玫瑰红,羡慕她能赢得台下如雷的掌声,羡慕她那一身华丽的装扮,也深深沉醉在她的一举一动中。她想唱戏,这个念头在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就坚定无比。她天生就是一块唱戏的苗子,于是在上字科班的班主听过杨水滴才听过一遍就学会的《宇宙锋》时,杨水滴有了一个新名字――水上灯。

说寓意是一盏明灯,随水而来,光芒万丈。当时只觉得当真符合水滴,因为她本来就值得光芒万丈,无论是对戏的天赋,对戏的热爱,或是那要与世界对抗的决心,都值得光芒万丈。可后来也明白这是预示她的一生,我们在这盏明灯闪耀时只看见她的光彩,却忘了,世上其实没有不灭的灯,这盏水上明灯,终究在世界污浊的涟漪里被熄灭掩埋。而她注定是这浊世中不可抹灭的一名奇女子,从她是水上灯时,从她说出想唱戏时,就注定她这一生跟戏的痴缠。她是民国汉口汉戏名伶,是让万人痴狂的美人,是这浊浊人世汪洋中的一滴水。身于雪月风花而又离于雪月风花,与世界同存又格格不入。她说:我这滴水像是石头做的,埋在时间下面,就是不干。如果这世界是污秽的,我这滴水就是最干净的;如果这世界是洁净的,我这滴水就是最肮脏的。总而言之我不能跟这世界同流合污。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能让人不喜欢?这个女子一步步走来,从世界的荆棘丛中,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直面走来,坚定坚强得让人心疼。水上灯说她不怕死,死过一次的人,自然就不怕死了。她这一生从让班主赏识进戏班,到卖身葬父,为父报仇,都是一个人去完成的。可她不是习惯,不是希望一个人,而是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去做,去走,去陪她。所以她只能一个人。

在黑暗的深渊里待久了的人若给她一缕阳光,那她定会拼命的抓住那缕阳光。就算稍纵即逝那也会成为她后来竭尽所能不顾一切的渴望得到抓住的一缕温暖。所以尽管张晋生各种欺骗背叛,水上灯最后还是原谅了他。尽管陈仁厚最后不辞而别,她也决定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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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她在最黑暗处见到的曙光,她舍不得。其实她只想要一个人陪着她,仅此而已。她太害怕孤独了。想来,这也是水上灯恋戏如痴的原因吧。一路曲曲折折,贫贱华贵,只有戏,那身华丽的戏衣,那几尺戏台,从始至终没有变。她是属于戏的,当她往台上一立,她便在心里确信了这种归属感。她生来遍是属于戏台的,那个有掌声,有锣鼓,有戏衣的戏台。尽管水上灯知道满座衣冠可能没有一个知己。

水上灯演的最好的一出戏便是《宇宙锋》,这也是她看的第一场汉戏。那场戏,是玫瑰红演的。水上灯犹记得那天玫瑰红挥舞着水袖,散着如墨的长发,身上是已经凌乱的华丽衣裙,踩着破碎绝望的步子。踉踉跄跄让人觉得她好似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台上,忽而瞠目,忽而哀哭,忽而狂笑,可这笑却透着比哭更绝望的悲伤。那一次,水上灯看痴了。在那个时候,水上灯就下定决心:自己要唱戏,而且要唱得比玫瑰红好。后来,她的确也做到了。她的名气超过了玫瑰红,是汉口新的红角。而时间的涟漪把这盏灯越推越远,满河星子盖过了那盏灯渐渐微弱的光。

戏陪了水上灯一生,失去戏时,水上灯其实就已经不是水上灯了。以《宇宙锋》开始,以《宇宙锋》结尾。那是水上灯唱的最后一场戏,可能是为了给这不完美的一切画上一个唯一圆满的句号,可能是因为对戏迷的愧疚。那场戏所有人看到了最美的水上灯。果真如一盏载着星河的明灯,照彻水面,像散了一层萤火。

台上火光摇曳,水上灯水袖飞舞,凌乱中又有中凄美,眼神中是绝望与愤怒。“恼得我恶气生把珠冠打乱,不由人一阵阵咬碎牙关!我手中有兵刃要决一死战,要把这狂徒们立斩马前。哭一声玉皇爷不能得见,玉皇爷呀!你不该将弟子贬落凡间。”那一场,没了赵艳容,也没了水上灯。只远远有一盏明灯随水而来,明若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