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
还是那份肆意与孤傲——幽幽的披肩发,雪青色的高领旗袍,外面一件晚清样式的宽袖罩衫,墨绿底子上飞舞着朱砂凤凰,一颗黑色的鸡心坠凸于项前,与黑黑的眸子相映,益发显得人的纤瘦与苍白。我们对坐着,像一对熟识的朋友,也像两个陌生的过客。“你来一趟也不容易,怎么不说话呢?”不太娴熟的上海话,是得让人琢磨的,我敷衍地笑笑,正在努力回忆她发出的音节。“你来一趟也不容易,怎么不说话呢?”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态,改用标准的京腔问。“我来,只想重温一下这乱世的气氛,找一点你写文章的灵感,帮我完成一篇棘手的文章。”我仰下去,双手叉着头,想寻找一种舒适的坐姿,这古董沙发也太坚硬了。她笑笑,仍是机械地用勺搅拌着冒着热气的咖啡,“这咖啡可真香!”她自言自语,孩子气的,呷了一口,沉吟一会儿,抬头道:“最近,我又为《十八春》构思了另一个结局,借着这咖啡的香气,我说给你听,以后你有兴趣可以把它录下来——权且叫它《第三炉香》吧。”我饶有兴趣地点点头。
“叔惠不应去东北,而是去了美国,仍旧漂亮且时髦,10年后他回国,这时世钧有缘和曼桢见了一面——这些你都知道吧——那晚,和曼桢分手后,世钧失魂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他懊悔,责备自己,10年了,物事全非,现在自己至少还有一个家,有太太,有孩子,曼桢呢?什么也没有……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急匆匆地回南京,如果没有和曼桢吵架,如果曼桢没有姐姐……太多的‘如果’像一个个梦魇缠绕着他,他突然涌起一种男性的责任感,应该为曼桢做点什么,这般英勇的力量已埋藏得太久,现在涌出来令他自己也颇吃惊,但是应该如何做呢?他又迷茫了……”
“远远地望见自己家中的灯还亮着,他这才想起,今晚是为叔惠接风的,说不定他现在还没走。”
“推门进去,竟是静悄悄的,王妈接过世钧的外套,‘许家少爷走了吗?’‘走了。’世钧径直上楼来到卧室,翠芝斜靠在床沿边打毛衣,刺目的白,夹杂着零星的红点,很熟悉——曼桢为自己打的第一件背心也是这样的。”
“怎么?今晚叔惠没生我的气吧?’世钧把围巾挂在衣帽架上,又是褐色衬着白色。”
“我上次看到叔惠毛背心都旧了,反正你这件也没怎么穿,我就拆了想重为他打一件新式样的。’翠芝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
“你怎么没经我允许就乱动我东西?你知不知道,这是曼……’世钧心被刺痛了一下,刚才握过曼桢的那只手一阵麻热,跨步向前,一把夺过翠芝手中一寸来长的底边,竹针滑落下来,那个较小的红色绒团滴溜溜滚到了沙发底下,白色的像一个笨拙的胖孩子,绕着世钧的脚打转。”
“翠芝抬起头,恨恨地盯着世钧,世钧没太在意她的目光,可能是刚才自己的暴怒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倒是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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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语调有些异常,听不出究竟是惊异抑或欣喜。‘你别明知故问了,我知道你早看出来,我跟叔惠……’‘什么?和叔惠?’‘你别紧张,我们没什么,只不过和你结婚以来我发现自己仍对叔惠念念不忘……’——世钧有些心乱了,这一切都太突然,曼桢的突然出现,翠芝又突然提出离婚,这是否是老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可以重续半生缘?世钧瘫身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回忆着自己为曼桢找回那只红手套并塞到她手中的情景——‘我觉得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翠芝面色凝重地望着漆黑的窗外。”
“世钧睁开眼,又重新闭上,‘是吗?你让我想一想……’倒像是自言自语:‘明天再说吧。’
“‘咳’,翠芝像吐了一口怨气,‘那——快睡吧。’”
“你先睡吧,我今晚去书房。’世钧慢慢踱出去,轻轻地带上门。翠芝目送他的背影,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太伤他的心了。”
张爱玲顿了顿,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口饮尽,褐色的液体有一股沿着她的嘴角淌下来,她连忙用手绢一吸,又招呼侍者再送上一杯。
“我倒是希望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让有情人成眷属。”
“才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张爱玲狡黠一笑,“你想,他们哪能随心所欲?有太多牵绊了。首先,世钧、翠芝他们保守的家庭不会允许,况且又有两个孩子,在别人看来,这可是美满的一家;当然还有曼桢,时间留给她的只有遗憾,她不再希望拥有些什么了,自然也不会去间接破坏世钧的家庭;叔惠是最有自尊的,当初他不攀高门,现在哪会吃回头草?”
我渐渐黯淡下来,原来这后面是更多的遗憾,原来他们都没有找回最爱。
“你真残酷。”我说。
“残酷的是这个时代,我只不过把平凡的事叙述一下罢了。”
沉默笼罩着我们,我们都定定望着窗外——又一片黄叶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