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母亲
八十一岁的老母亲在家,即使是夏天,我也是要在家住上两次的。吃过晚饭,我陪母亲看了一会电视,然后照顾她躺在床上,用尽力气,大声地和几乎实聋的母亲瞎扯一气:母亲看着我的嘴,时而笑笑,时而“啧啧”点头,时而南辕北辙地答上几句,随着哈欠、眼涩和说话越来越少,她慢慢地入睡。
我看护着母亲,一如母亲40多年前看护着我这老生的儿子——当母亲安详而均匀地发出酣声,我近前给她落蚊帐时,见一甲壳虫在母亲那满是皱纹、历尽沧桑的脸上爬动,我轻轻地把它拂去,然后重又捉住、碾碎!心在想,母亲多半生是那样的辛苦,如今到了这个岁数,与世无争地休息,难道还不能得到些许安宁吗?母亲似乎猜出我的心思,在不知怎样的一个梦中笑了……我的心也随之平静、继而豁然起来。重又续上茶水,走向堂屋敞开屋门,关掉电灯、电扇,借着月光卧入躺椅,然后小声打开录音机,摇起母亲那把用了几十年的“鹅毛扇”,点上一支烟,呷几口清茶,听着盛中国的小提琴《夏夜》,觉得很有几分悠悠然,欣慰而又惬意。乡村,夏日的夜是静谧的;而在这个乡村的这里,夏日的老屋是那样的安详。说静谧,全是与城市无休止的喧闹相比;说安详,相对的正是老屋深刻多半个世纪的风雨年轮。此时,我的耳、目象捕捉《夏夜》中描绘情景的影子,似品、似悟地向外听去、望去。门外,天空暗蓝,一轮微弦的月,在布有点点亮星的夜幕上似悬似挂,略有娇态和妩媚;老墙脚下,几点流萤扑舞,与天空的流星相映成趣。院中几株老树轮廓:枣树弯曲,杈如龙爪;洋槐茂盛,麻雀偷驻;榆树细高,几团鹊窠。母亲的小菜园,吊、黄瓜架高,蕃、紫茄棵低,还有一株石榴树和几棵花叶依稀的蓖麻,均绰绰能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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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尔,一阵清风拂来,院中各种树枝摇曳如舞,叶子发出不同的沙沙声;随风挟来,是院前水塘的鱼腥荷香、旷野满地的花香苗鲜;加之蛙声互答,蝉鸣莺啼,蛐蛐歇唱,间或犬吠——这一派别致的夏夜景象,入节入拍地和着令人陶醉其中的小提琴,在我脑中幻化出梦一般的诗、梦一般的绿。老院子,旧房子。去年这个时节,母亲正闹肠胃病,点滴不愿打,西药不愿吃,说多喝些“豆奶粉”,慢慢就会好的。看着母亲的健康恢复那么慢,我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一连几天,我总是先把母亲安顿入睡后,也便躺在这里,也这样的抽烟、喝水、听收录机,只是有点“心不在肝”,一心想的只是母亲的病怎样快好,对门外夏夜如何如何毫无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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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也有时外望、外听,只是本能的下神:那夜空中的繁星,零零乱乱;羞怯的月亮,无精打采;几片暗淡的流云,象飘飘飞扬的旧布。院中的所有树木、菜架轮廓,都那样模糊,对面那堵黑色的墙,更象掩于我心中的屏障;至于“蛙声互答、莺啼蝉鸣、树叶沙响、骡马铃声”等等,在我看来全是一些不协调的音!这样的夜景,对我非但谈不上什么享受,恰恰相反的:天空无论什么方向一颗流星滑动,我就会联想到年逾八旬的母亲;水塘边柳树上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瘆人的叫,象似有什么不测将要降临。风依然,月依旧。前年夏天,儿子考上重点大学,我们一块回家祭祖、看老人,下午上到老娘下至小女,全家动手置备了一桌菜,晚上面对明月,围坐一起,有说有笑,把酒临风。感觉那天的月亮出奇的亮,竟将大地照得与白天无异。院子里,所有景物都显现很清,尤其母亲种的各种瓜菜,更是分分明明!女儿调皮,非要说用新鲜果品给奶奶祝福,跑进菜园,毫不客气地揪下一堆黄瓜、青椒、西红柿,用水冲冲就笑嘻嘻地往奶奶嘴里塞。再听周围,水塘偶尔传来鱼跃出水,鹅鸭拍翅,野外庄稼拔节、穿莛之声隐隐若听;再有莺啼蛙鸣蛐蛐叫、鸡鸣犬吠牛哞哞等等,无一不显得那样和谐悦耳,动听动感,真是就差周舟那样的指挥大腕,若然,肯定就是一场浪漫超常的乡村夏夜交响曲!哦,这自然的美,原来是和怎样领略有关的:一种平常的景象,也许轻易给你带来心旷神怡;同样还是它,在你情绪化的面前也许形同嚼蜡。如此,完全在于心境:对象相同,心境不同,往往给你带来的感受迥异!是的,我确信心境这东西是魔法无边的:它既可象炒菜,把灵芝按蘑菇随干粉、萝卜一起下锅;也可象娶妻,把苏小妹按西施对待重聘家中。在心境面前,无所谓尚实还是尚虚,有的只是自然“人化”的感觉而已
!创造一种良好心境,在我们这些处于生活繁忙、不由自主的人们,并非易事;而像母亲那样,几乎完全以儿孙的苦乐为苦乐,以儿孙的喜忧为喜忧,那么,只要我们真正撑起家庭生活的脊梁,负担埋于心底,在老人面前多尽些孝和“笑”,相信老人是能够以良好的心境安享晚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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