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深爱那一片野草。

第一个冬天，那里是一片荒芜。无人知晓什么在蛰伏，什么在冬眠。她是一块方正的土地——土地本不该是方正的，她该是没有边界的，或是蔓延到视线之外。我仍然无比珍惜这一片土地：她在周围的林立中是倔强的，仿佛不曾为谁所有——她未被占领，无人在上面插上代表征服的旗帜。我趴在落地窗前俯瞰，整片土地是温柔的。那是第一个冬天。

似乎一夜之间，至少是在觉察之前，一片鹅黄苏醒了。我多么希望我是奇迹的见证者，我多么希望那个夜晚我被召唤而醒来，看到他们戳出土地的瞬间，而被震撼，而被感动。他们是骄傲的，即使他们没有名字。他们是骄傲的，因为他们没有名字。

他们并未占领这一片土地，而是如同对待母亲一样地爱她。他们无比珍惜地饮食上天的恩赐，几乎是贪婪地吞入枝叶里。而不像那些高楼——他们厌恶阳光，却制造更多的热和聒噪的音；他们嫌弃地甩开雨水；他们为自己起漂亮的名字，以显示自己的尊贵；他们把土地变成了一个数字，高兴它的增长，却不介意她的疼痛。

野草是使人愉悦的。因为他们并不在意他人眼光，只是生长，只是生长。因为他们不为了什么而存在，只是存在，只是存在。因为他们是高兴的，我有充分理由如此相信。

他们一天天长大，挺立如一片英俊的树林。风吹过，他们歪着头，仿佛疑惑这里的风为何有别于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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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让我想起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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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土地不是方正的，而是没有边界的，或是蔓延到视线之外。一眼望去，世界没有棱角。季节是用植物来标记的，他们是乡村的日历。

他们让我想起小王子、他的狐狸和那一片麦田。

在那里狐狸说：不，我并非什么也没有得到。我得到了麦田的颜色。可是以后的孩子们，要怎样去明白，麦田的颜色是如何的一种美好呢？

我趴在落地窗前俯瞰，想着这是我的家乡，这是我的麦田。

奇迹的开始无人见证，奇迹的戛然招摇过市。

巨大的推土机反反复复，那是在夏天的尾巴。我趴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好像唯有亲眼看完才敢相信。当然动着“我要阻止”的念头，但谁都知道这只能是念头。英俊的树林倒下了，他们没有发出哀号，倒是推土机哼唧不止。土地被裸露，又回到了那个冬天。

那片野草离开了，土地从此很寂寞。

那些人来了，他们拉开崭新的红色横幅，神色恐怕是得意的——他们又征服了一片土地。他们不在意谁爱过这些野草，也不在意谁不愿被垦凿而不安宁。他们拔走了英俊的树林，打算种上冷漠的，需要常年清洗的大楼。

那些人用灯光排练着圆舞曲，却驱赶走天上的星星；他们也用奔跑的金属制造云——那些人多傻啊。不需漂亮的名目，只是“自然”的脚步就该是自然的，那样一步步。怎么把驶离母亲的旅程当作骄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