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很久以前，我是喜欢花的。争妍斗艳的鲜花仿佛永远在为那个舞台而争吵，落花后却颓废地以凋颜诅咒着世界。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上了四季都沉默如一的树。

学校里有四棵乌桕树，亭亭如盖。足球场上全是塑料草，那伪装出来的一片绿色并不让人觉着心旷神怡，反而是一片死气干涩。只有这几棵乌桕，才能拯救干枯的眼睛。

最繁茂时是夏天。一小片不过三指宽的叶子，在光下看是明丽的嫩绿，反之则是沉淀了的浓绿。薄如蝉翼的叶片有着清晰的脉络，这一茎整齐的叶脉，像一枚小梳子，细细地过滤着阳光，梳理着清风。小叶子簇拥在枝头，于是便有了一整树纯净的阳光，一整树温和的清风。这是个盛大的舞台，幕布后面时不时亮出几声鸟鸣啁啾，只是歌者不爱现身。乌桕树，无心就以它的枝桠勾住了夏天零散的神韵。

最舒朗时是秋天。它从容地落叶，一地残红枯黄，全然不复夏日的灵气。落叶是诗人揉皱了的纸团，落叶是夏天的标本。它们都是慢性子，慢悠悠地从树枝上飘落。从落叶上走过，松脆窸窣，那一瞬间你仿佛领悟了天籁。诗从你的脚下被吟诵了，整个春夏的阳光蓬松地流泻出来。叶子作了最后一声短暂的呼吸。这时往往是明朗深秋，一抬头就能看见纵横的枝桠网着天空，像是一手虔诚的掌纹。若天不蓝，就对不起春夏；若心不静，就辜负了落叶的美意。

——然而，这几乎是我一个人眼中的美景。

校园里景物并不少，单是一个荷塘就占足了风情。我无数次看见花开时人们一伙儿涌向亭台水榭，欣赏着，什么都是美的。待到红藕香残，满池残荷，竟无一人愿听雨声，该是让多少诗人垂泪叹息！却只有这些树，有人欣赏也好，无人赞叹也罢，春夏秋冬，都自在地向天空坦言，默默地伸出枝叶。它不是照影惊鸿，它是独立于脂粉外的一抹黛眉；它开不出繁花，却能自顾自地活出年年的诗意。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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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也是看花的一员，随着花开而来，花落而去，俗得就如同追逐一时鲜妍的飞蛾。然而在遇见了这一棵乌桕之后，却深深地被这一份从容所打动。成长，就在看树时的一仰一俯中悄然发生。

倘若一棵乌桕能见证五千年的历史，那么魏晋五石散所捏造出的飘逸风姿，是不是只是笑话？而今日在微博上放肆吹嘘自己“清淡如梅”的江南女子，该不该转身偷偷洗去这劣质的妆容？真正的宠辱不惊岂是一张嘴所能吹嘘出来的，不是涂了厚厚一层脂粉就能充当白皙！相比之下，保持一棵树的低调恬淡，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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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地欣赏这种树。其中一棵就安安静静地扎根于高一教学楼旁，下楼梯时往玻璃外一瞥就能瞥见，将一年的时光都煨成温暖的散文。去年，今年，明年，到遥远的未来，愿我能揣着一棵树的清晨和黄昏，夏天和秋季，走过漫长的岁月。也许我有生之年都活不出树的精髓，但被“树”字贯穿的一生，想来也是够文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