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皇帝的朝服还穿在身上，就听见一个很温婉的女子的声音：“啊，如今的皇帝，果真是个不凡的文弱男子啊。”武则天回过头，淡淡地笑了：“朕是个女子。想必贵客远道而来，长途跋涉，劳苦了。敢问名讳。”娥皇脸上似乎还挂着斑斑泪痕，缓缓说道：“我是舜帝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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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请娥皇坐下，问道：“你看朕这个皇帝当得如何？那些大臣们，都拿朕和你的夫君比啊，说朕圣明于三皇五帝。”娥皇回答：“没有谁会比舜圣明了，他是天下最好的君主。”武则天一笑：“那你的父亲呢？尧帝也是贤明的君主啊。”娥皇也笑笑：“可是他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武则天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一个并不算特别强壮的身影，脸上似乎还有病初愈时的苍白，可是一直是微笑着的。他会偶尔赌气不批折子，他会偶尔生气后摔东西，他也会犹豫到底该不该处置，他也会因为误会而和自己吵架，他也算不了最圣明的君主，也许还不如自己的父亲。可是想起这么多即使缺点的东西，自己也会微笑。

武则天邀请娥皇在花园里散步。娥皇沉默了很久之后，开口问道：“冒昧地问陛下，皇位是一位德行高尚的君主传给您的，还是您从您的父亲，哦不，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呢？”武则天眼睛里闪过一丝空洞但又不迷茫的光芒，说道：“上一任君王，是我的夫君。”

娥皇大惊：“您的夫君，已不在人世？他把皇位传给了您吗？”武则天摇摇头：“不，这个位置，是朕夺来的。”娥皇更加惊愕了：“这怎么可以这样呢？您怎么不悲伤呢？您怎么可以治理自己夫君的天下啊？这不和礼法啊！”武则天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我已经这样做了，不合礼法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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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中的湖水倒映出的她的笑容中，似乎有悲伤的味道在里面，好像只有淡淡的一点。一条鱼浮上水面，吐出的泡泡将那个笑容破碎，仿佛把所有的情绪都化在了水里。

武则天突然问：“娥皇，你爱你的夫君舜帝吗？”娥皇很轻地点头，但好像又有很重的东西放在了碎成粉末的过往里。

她当然爱他，日夜祈祷，把所有的诚意摆在所有神明面前，只求他平安；她当然爱他，跋山涉水，把所有的焦急陈在所有阡陌之上，只为了寻他；她当然爱他，以泪洗面，把所有的悲伤洒在所有湘江边的竹子上，最后殉情逝去。她的爱，大概算得上惊天地泣鬼神了吧。他不在了，她也没有活着。她的确爱他。

武则天看着广袤的天空，好似叹息又好似肯定道：“你肯定认为朕不爱自己的夫君吧。”遮住的太阳的薄云慢慢游走，强烈而刺眼的阳光投射下来，在武则天身前映出一片影子，那么深邃而又热烈地保持安静和沉默。

娥皇毫不犹豫地说：“您肯定不爱的自己的夫君。您要是爱他，他就应该是您的全部。他死了，您应该悲伤，应该痛苦，应该难过得无以复加，应该殉情而死。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武则天突然遮住了眼睛，有一片晶莹的东西缓缓划过眼角，打湿了她的袖子上绣的那条龙。大概是阳光太刺眼了。

她们似乎有很多话说，所以不知不觉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武则天派人送走娥皇。她看着夕阳把她的宫殿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廓，把她上朝的路似乎幻化成了金玉铺成的大道，把她自己的影子就那样温和地放在地上。她就那样盯着自己的影子看呀看，自己的影子，还是以前做皇后时的影子啊。

她不爱他吗？可为什么她要拼死守住他所心系的江山？她不爱他吗？可她为什么还会无比怀念以前不做皇帝的日子？她不爱他吗？可她为什么还会念念不忘他的一切，无论他的好还是他的坏。

她也是爱他的。爱的程度不比娥皇浅。但是她把这份爱，转化成了对这片天下的爱。她不可能，只为了爱他，而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味悲伤。

夜慢慢降临了。几点星辰点缀在夜幕上，多么像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