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故事大王
父亲是个故事大王,我最喜欢听他说狮子王的故事。至于狮子王是怎样走过童年,怎样经历险阻,怎样战胜对手,怎样称霸草原,这些都成为童年梦境里最美的情节。在我的梦里经常有一个大狮子带领着小狮子奔跑,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他是狮子王,我就是小狮子。
在我八岁的时候,出于生计,父亲要去城里打工。父亲要去的城市是当时的我听说过最远的地方——哈尔滨。父亲走后,我就像找不到方向的小船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孤独地漂泊,我第一次尝到没有父亲的滋味。农村的夜晚很静,我微闭双眼双手托着腮帮听着虫鸣,仿佛看见黑色的夜幕上透出一抹蓝,在那蓝色的地方挂着父亲的头像。我吵闹着母亲给我讲故事,听着听着就会哭出来。母亲问我为什么哭,我很委屈地告诉她,她讲得没有父亲的好。在父亲的嘴里,老狮子王打败鬣狗的惊险令我尖叫,老狮子王跋涉千里寻找希望让我感动,老狮子王的死去让我失望。而小狮子的成长又令我憧憬,这些,娓娓动听。
也许是母亲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后来父亲给我写了一封信,是从哈尔滨那种地方寄来的。我拿着信封,向村子里所有的小伙伴炫耀,认为那里面装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们都没有。当我拆开信封的时候,有些失望,因为上面就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也没有落款:“孩子,记住你是一头小狮子,狮子王在小时候也是没有爸爸的,他是自己学会奔跑和搏斗的,你也是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是我误读了父亲的信,因为我开始不停地奔跑。绕着场院跑,绕着村子跑,结果体力不支,便晕了过去。连谁把我背回来的我都不知道。那晚我虽然没有让母亲讲故事,但是我做了一个最美的梦,一只没有老狮子的小狮子王在奔跑。
上高中的时候,学校要求回家拿户口簿。这一天正巧赶上母亲下田干活,我翻箱倒柜无意中看见一张白色的小纸条,上面一行醒目的大黑体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哈尔滨市第五煤矿医院病危通知单”。看看上面的日期正是父亲寄给我那一封信的前一天。我确信,父亲强忍着疾病带来的剧痛挺过了危险,给我写下了那一封信,却没有把疼痛告诉我。看完那张纸条,我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水涌流出来。我想起了父亲的粗糙的手、黝黑的脸庞以及父亲所讲过的每一个故事。我想到了他故事里的狮子王,我仿佛也成了那只小狮子,我对父亲的思念在瞬间被唤醒。我直接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大喊:“爸——爸!”我的泪水打湿了电话,而他只是笑,不停地笑。我绕着全村在跑,不停地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狮子王一样的父亲。
高考前四五天,父亲从哈尔滨回来,正赶上麦收。看着他黝黑瘦瘦的脸庞我感到熟悉而又陌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父亲问我还记不记得狮子王了,我的脸倏地红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些事情。高考前一天,我所在的乡镇中学集体包车到县城考试。父亲说好了回来送我,我在校车旁等他。还有五分钟就要开车了,我踮起脚尖四处寻找着父亲,由于天气很热,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大概不会来了,我这样揣测他。不一会儿,我听见校车启动的响声,我连忙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挤了进去,抢了一个靠窗户的位子坐了下来。
“小北,小北。”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那声音很着急,是父亲。我把头探出窗外,看见了正在快速奔跑着的父亲。他跑得很快,大风掀翻了他的草帽,他依旧不停地跑,同时嘴里还在叫喊:“小北,小北。”他每叫一下,我的心就颤抖一下。“爸,回去吧。”他也许没有听见我的话,反而越跑越快。司机也发觉有情况便关了油门,父亲逐渐靠近并追上了车子。但是父亲很矮,而车窗却很高,我看不见父亲的脸,却看见一双粗糙的手从下面伸上来,两根手指中间夹着一张红色的钞票。而父亲的一根手指上还包着一层纱布,应该是镰刀割的。“爸——”我激动地叫了出来,但是校车却不给我们任何说话的机会。我努力地把头伸到窗外,看见父亲站在那里离我越来越远,然后他又不停地往回跑。大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只给我留下一个奔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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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给我的一百块钱里包着一张纸,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你是一只小狮子,早晚会成为一个狮子王。”我闭上眼,看见一头奔跑的狮子王,那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