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海岛情思
一个人什么都可以选择,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悠闲还是忙碌,我都欣然接受。我庆幸自己能拥有生命,拥有出生是一个何等了不起的奇迹!
都市喧器繁华了几个世纪,山坳人迹罕至了几个世纪。经过几世轮回,我为什么单单就降生在海天无涯、浪涌涛奔的海岛上——是偶然,是缘份,抑或是生命中注定?但我都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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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童年时代,我都无所事事,我不知加减乘除,不识唐诗宋词,只知拾螺捉蟹,光着脚丫嬉戏浪花。童年的回忆,因为有了海有了岛,才不至于太单调,才能在现在的回忆中留下一些可回忆的东西。
我喜欢大海,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喜欢是与生俱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大海有他博大的征服力,他浩淼无垠,可以一眼望去是一片蔚蓝,微波粼粼。可他也有惊涛骇浪,他有猖獗的本性。那宕塌参差的累累窍穴是他历经苍桑的标志,那刀劈斧削的条条伤痕是他饱经风霜的见证。海涛时而疯狂时而温柔了几亿年,海浪时而咆哮时面咽泣了几亿年,伴随海天的交响,同时也孕育了几亿年的生命。
早在我出生以前,临近海岛的海面上横卧着一座渔港,村庄通往渔港的是一坝古老的青石垒成的海堤,堤石零乱,堤道泛青。大海涌动着零乱的波涛,翻卷成簇簇白花,托着嶙峋而黝黑的海礁。那嶙峋而黝黑的礁背总是很容易让我联想起父亲的背。父亲的背很瘦削,有些突兀,有些触目惊心,所以我总能轻而易举地在一大群光着膀子的男人中间一眼认出他来。
父亲的形象是大海的缩影。
父亲的职业,在古代称渔夫,在国外称水手,在我们家乡称捕鱼人。我们本家的人世代出生在海岛,多数为渔家,靠海吃海。
捕鱼人并非是一项带有探险色彩的海上职业,它是实实在在的海上挣命人。没有出过海的人,是根本无法想像常年累月的捕鱼生涯是如何的枯燥乏味,如何的含辛茹苦,如何的胆颤心惊。
船驰骋在一望无迹的海面上,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充斥着耳膜,仰望的天是蓝色的,远望的海亦是蓝色的,无论是夏日炎炎还是天寒地冻,海上作业都必须手工完成。偶遇暴雨天气,海上便浪涌滔滔,激起几丈高的浪柱,浪花飞溅,一个浪头打来,渔船便向上腾起,人便会被一种悬空的心惊和失重的险怖困裹,船被顶到浪峰,又被抛入浪谷,渔船时刻被一种惊心动魄的惊恐包围……
就是这样一种职业,就是这样一种生活。
父亲一年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母亲一年中有二百五十天的日子煎熬在担惊受怕中,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祈祷中守望,在守望中祈祷。
这种生活无疑是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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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船满载而归之时便是渔家欢喜雀跃之刻。整个海岛沸腾着,白帆点点,机声隆隆,齐集在港湾。里十层外十层,里里外外数十层甚是壮观。待夜幕降临后,渔船与渔港灯火通明,一丛丛,一簇簇,晃荡闪烁着,似繁星挤满整个眼眶,让人眼花缭乱。浪击船,船撞石,马达高低缓急地震吼着,人声机声交融在海涛的激荡声中。船上的男人们将一船船的鲜鱼搬上港头,粗犷的喉咙大声呦喝着。带着海浪的张狂,港头上的女人们也不甘示弱地大笑。灯光照耀着鲜亮的鱼,鱼闪亮的鳞反映着灯光,码头上空洋溢着浓郁的海味。
这以后的几天里,海岛人家的餐桌上丰盛得令人咋舌。红烧带鱼、青蒸鳗鱼、咸菜小黄鱼、鱿鱼炒大蒜、糟鱼早已常见不鲜。拳头大的淡菜,用手轻轻一掰,那淡黄肉儿带着润泽,溢着海的清香,诱得人胃口大开。要知道家乡的淡菜,可都生长在海下十几米的礁石上,肉坚而实,味鲜而香。胶卷盒般大的辣螺最易清蒸,用牙签慢慢挑出弯曲的螺肉,恰似一件艺术品一般,光洁而润泽,散发着清香,送入口中,肉实而脆,味纯而精。这些都只是平常菜,稍讲究的做法甚至有萝卜拌海哲、红烧安康鱼、椒盐富贵虾、豆腐虾米羹、青蟹炒年糕、海鲜小炒黄……各式海味,散发着渔家浓郁的温馨。
然而过不了几天,男人们又要准备启程远航了,女人们细心地收拾着行李,挡风的衣物、生活用品、干粮小吃一样都不能落下。等到男人们上了船,收了锚,女人们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青堤上,临行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在其中,而父亲则沉默地坐在船头,眉头深锁,狠命地抽烟。他嗜烟成瘾,但他总是抽那种很便宜的劣质烟,一有空闲,便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地抽烟。过了会儿,他掐灭烟头,粗着嗓子对母亲吼——“风大,回去吧!”然后假装进了船舱,而眼尖的我总是看到父亲紧贴在舱口玻璃上留恋的眼神……
渔船渐渐开远了,终于望不到点了,渔火也熄了,女人们回家了,渔港沉寂了,海岛冷清了。
我始终相信海水的晃荡摇不动海岛的倾斜——阿爸,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