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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老师，是我的梦想，从很小很小的时候。

小时侯，乡村的教育还很落后，尽管是有名的孔孟之乡，农民们叫孩子读书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写自己的名字，进城分得清厕所，其他，就等同于托儿所了。等孩子十五六岁，就可以帮着种地做劳力了，孩子的一生仿佛就这样注定了。在乡下人眼中着这轻松自然地象吸完一枝烟，又不自觉续上又一枝烟那样简单。

我是从小喜欢读书的，父亲常读书给我听，所以未上学之前，就认识了许多字。八岁进小学，过了几个月，老孟才来到，接替一位退休的老师。依稀记得第一面，他披着大衣，在昏黑的教室里讲话，手插在口袋里，脸色黑黑的，长着吓人的络腮胡。当时很害怕他的，在小孩子眼中，其外形和村里卖肉的粗暴屠夫何等相似。而且我那时成绩尚不好，心里更是打鼓，一向积极的早起也变得拖拉。

天知道一段时间后，我竟成了老孟的班长，这应该是一次尴尬的“升迁”。以后我一直率领大家上课下课起立鞠躬，高喊口令：“立正、敬礼、坐下”喊的滚熟，中间的间断渐渐没有，听起来象一句话，大家忙不迭地跟着扑腾扑腾的起坐鞠躬，扬起呛人的尘土。而我除了练就了好嗓子，成绩也渐渐好起来，竟然牢牢占据了第一的位子。

那时侯，我是班上最被人羡慕的，提问最多，回答最好，得到的夸奖最多，老师们发的刊物，老孟也只会给我。甚至到考试的时候，发完卷，老孟都叫我到办公室去答卷。每次我都施施然跟在老孟后面从大家面前走过，骄傲而又矜持。我和老孟各踞桌子一端，他批作业，我埋头答题。一气呵成后，老孟夺过去，微笑着点点头，只见手中朱笔兔起雀落，最后在卷首一挥，大红的接近满分的成绩，轻舞飞扬。端起来再看一遍，仿佛欣赏宝贝，然后给其他老师看，为我的幼稚的句子毫不吝啬地赞美着。末了，忍着高兴绷起脸给我一句“不要骄傲”，算是解放，我才揣着不知是喜悦还是紧张而狂跳的心跑回教室。在门口定定神，冷着脸走进去，教室里沙沙声一片，同学们答题正酣。其实小孩子哪里知道学习的，但却会为了夸奖和骄傲而学习，象我那时候，就仿佛为了老孟而学习的。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老孟给了我私塾式的关怀和教育，这样的恩遇，我真的不知怎么去感激。我知道老孟没有办法的选择，他何尝不想给每个学生这样的关怀，可是，他能做的，只能是用这种方式来保证教育的效果。

老孟是细心的人，小孩子爱玩，他就给我们讲故事，十分投入到手舞足蹈，欢快得象个小孩。我们为了听故事，都很听话，否则，老孟不高兴，讲不了故事可是划不来的。水浒传是我们最喜欢的，因为有老孟的表演，鲁智深倒拔杨柳，景阳岗武松打虎，讲台成了舞台，老孟的一招一式，是我们最深刻的记忆，至今历历在目。还有妖怪的故事，青面獠牙什么的，吓得我们大气不敢出，老孟就开怀大笑。天气好了，他会领我们到场院里做游戏，老虎和枪和人的游戏，是我们最爱的，我曾经以打败老孟而偷偷骄傲，而他一点也不生气。有时候，他领着我们围着圈跑个不停。春天来的时候，有踏春的机会，他领我们去爬山。我个子高，扛旗走在前面，感觉象八路军远征。有次下山的时候，我只顾兴奋，挥旗下跑，怎么也收不住脚，感觉象飞了起来。我听见老孟在后面狂喊。最后，我趴倒到一块石头上，老孟追上来，抱住我左瞧右看，又是疼又是急，哄也不是，训也不是，脸涨得通红。我没什么事，只是肿了一个指头，却被老孟的紧张吓着了。老孟很自责，再也没有让我们爬山了。

小时侯难免淘气，我更是经常和副班长、同桌女生们吵，惹哭人家，家长来找，老孟就赔礼不迭。副班长没有了父亲，有一次，吵到最后，我不知为什么竟拿这个攻击她，惹得她大哭不止，老孟狠狠训了我一顿，第一次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这件事直到如今我都耿耿于怀，小时侯给别人造成的伤害我已经体味过，更加地懊悔，有着深深的歉意。有时同学再相见，我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可能就因为我的淘气，校长很不喜欢我。说到校长，他一直和老孟有隙，以老孟的脾气，是很难容忍这种人的，我们也都不喜欢他。后来，老孟的离开，就是因为他。当时我也不怕他，敢于跟他顶嘴，我想我的疾恶如仇的性格大概是那时侯养成的。校长是我的本家，还是我爷爷辈的，就向父亲告状，可是一向严厉的父亲也没有惩罚我，我就更加不怕他了。而我所担心的三好学生的奖状，也次次领着，捧着贴到家里的墙上，那满满一墙的奖状是我当时最大的骄傲。后来才知道老孟曾因为我得奖的事和校长争吵，在老孟眼里，我是最好的学生，我呢，也一直那么努力着，幼小的心里知道这是对老孟的最好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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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校长东窗事发，他的免职曾让我们吐了一口恶气。但在那之前，老孟终于离开了，四年的朝夕相处，我们都留恋他，一群孩子都哭了，弄得班里象开了锅。老孟安抚大家，叫我们听新老师的话。和我有一次长谈，有好多不能懂的话，但好好学习，以后做大学生什么的，我很明白。老孟的眼圈红红的，却叫我不要掉泪。

那次分别，很久没有见面，但老孟的话，一直记得。后来家里生了变故，但无论再难，书还是坚持读了下去，我那时已经知道我将要完成怎样的目标，开始近乎疯狂的学习中，有了不成功不见人的可笑的自尊。

再见面，是大学时的假期里。我去信，老孟很快回信，信中殷切之词如故。见面后，老孟没有大的变化，做了校长，又是请我吃饭，又是给我一些钱，我不肯，老孟就瞪眼：“怎么不听老师的话了！要不你以后别来见老师了.....”我无言以对，后来我却真的不敢去见他了。

时光倏忽又是几年，心里一直记挂着老孟，身体一直不好，抽烟、喝酒还那么凶，从前就经常咳嗽不止。而我几年的杳无音信，恐怕也让他寒心。可就是不敢见他，怕自己让他失望。这次过年回家，终于鼓起勇气，带着歉意，惴惴然去看他。

老孟的家，在村子中很不起眼，小狗先迎出来，在脚边低吠。老孟开门迎出来，眯眼看我，又电击似的跳过来握我的手，老孟的手真瘦，暖暖的不盈一握。本来特意傍晚去，坐坐就回，老孟左右不依，要我陪他喝酒，那晚老孟很高兴，我们喝了很多酒，谈了很多话。师弟告诉我，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回家的时候，已近深夜了。走着走着，望着飘渺的星空，涌在心里太久的东西，终于化成泪，和着酒意，暖暖爬在脸上。

在家乡，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犹不能尽我心中感念之情。我常常想：遇上老孟这样的人，都会是多么的幸运，而我却做了他的学生，当真是多少年修来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