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把什么窗都打开了
老汉六十多岁,没儿没女,靠着那一点菲薄的退休金独自生活。老汉生活简朴,整日只是那一套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老汉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件曾经时髦的东西:六十年代留下的那件半导体收音机。
就是这已经落伍的东西,也被老汉擦拭得一尘不染,躺在床头哪个箱子中,老汉的小屋只有一扇多年没有开过的窗,上面污渍斑斑,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从那斑驳的漆皮依稀可以看出原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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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唯一的嗜好便是吃力地把那把古旧的太师椅搬到窗前,眯缝着眼睛享受从那不再透明的玻璃窗依稀透过来的熹微的阳光。老汉不介意,他总觉得黄土已经埋到脖子的人是不用再多想什么的。老汉的生活是缓慢而有规律的,老汉家的对面便是菜市场,不用老汉走几步就可以买到新鲜的蔬菜,沿着老汉家的那条陈旧的老街,走不上几百米,就是老汉原来工作的工厂,老汉每个月便踏着那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青石板路去领那份退休金。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老汉不声不响地、缓慢地生活着。四、五点钟起床,八九点钟吃饭,下午便坐在窗前晒太阳……
老汉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什么变化。然而,老汉的生活在某一天却发生了一点变化。离菜市场不过几百米的地方,新建了一个人民广场。每天从那里的传来火爆的音乐,时常把老汉从安逸的梦中惊醒。老汉生气了,可又有什么办法?那些凌晨五六点便聚集在广场,摇头摆尾地跳什么迪斯科的人还说什么有利于身体健康。“乱舞的群魔”,老汉心里骂那些跳舞的人,可人们是很少在意一位不起眼的老人的想法的。老汉苦恼,老汉着急,老汉生气,无奈的老汉终于病倒了。病榻上的老汉浑身无力,想喝口水,没有人为他倒;想添层被,没有人为他拿
。老汉又急又气,终于决定去抓些药。抓什么呢?多年身体结实的老汉已经很久不接触那些“当归”、“黄连”了,西医的玩意儿,又是老汉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的。唉!走一步算一步吧!老汉积蓄起全身的力量,慢慢起了床,摇摇晃晃地向大街上走去。呀!刚出家门的老汉被吓了一跳。不过几天没有出去,这世界怎么全变了?老汉有些害怕了。这已不是昔日那条他熟悉的大街了。街上的人穿得花里胡哨,一会儿是穿着裤腿比腰还肥大的怪裤,一会儿是染得像开染料铺一样的头发,一会儿是小得只到腰间的夹克衫。五颜六色的服饰闯进了他的视线,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撼着他的耳膜……老汉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所陌生的,他慢慢地扶着树蹲下去,眼前好象有一个染黄头发的小青年在叫他,……老汉下意识地往后缩,但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老汉睁开眼睛,这是哪?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护士……医院?老汉颇有些愤怒了,凭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来!这些新东西我不信任!老汉挣扎着要下床,却被人阻止住了,老汉转过头去,看见那个“伤风败俗“的小青年正关切地看着自己,老汉似懂非懂……一周后,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贫血的老汉出院了。
老汉又来到那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屋,屋里的陈设都没变,老汉却觉得有些不适应了。呆了十几年的老屋在今天看来竟是那么阴暗,刺鼻的霉味,让老汉皱起眉头来。他有些不能忍受了,老汉伸出手想推开窗户,窗户只是颤了几下,没有开,老汉又加了点儿劲儿,“吱呀——”那扇多年没有开过的老窗,开了。一阵清新的风吹进来,吹得老汉浑身舒畅;一束阳光直射进来,小屋里面亮堂堂的。
一支歌飞进了老汉的耳朵:“春天的故事,春天的故事……”,老汉不懂政治,可这首歌真的从老汉的耳朵里飘进了老汉的心里。老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心里想:窗台上应该摆上两盆花;家里平时应该准备些来得快的西药,要不然,再买台彩色电视……那一年,听说国家改革开放,把什么窗都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