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走过许多个冬天。但记忆里2013年那个冬天格外的清晰。

那年爸爸和妈妈在除夕的前三天才回到家。比往年都要晚。和往年一样，爸爸和妈妈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风霜。背井离乡一年的辛酸，爸爸总是默默的装在心里。从不轻易提起。面对我时总是竭力保持微笑。

但爸爸在回家第二天晚上看到我的成绩单之后，发了很大的一次火。

“你在学校混日子啊！不想读就不要浪费时间，出来跟我出去打工！”爸爸脸上写满了包裹不住的愤怒。

本来心里对于成绩的愧疚在爸爸愤怒的话语里变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学期在学校所有的不快和不满：“你就只知道关心成绩，你知道我在学校一个人是怎么过得吗？”

沉默的气氛像屋外“呼……呼……”刮着风的冬天，让人觉得压抑。

最终爸爸打破了沉默：“我在外面大冷天的，早晨那么早就起来了，手脚冻得像踩在刀尖上一样，为的就是多挣点钱，让你过好一点。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考这个成绩对得起谁！”然后一声不响的走进房间。

心里原本的冷漠像冰雪一样慢慢的融化。爸爸干活的地方我去过，那是个在冬天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外面一晚上，第二天早晨起来就会变得像冰一样硬的地方。但心里的倔强让脸上的表情却依旧装成不在意的样子，不肯承认自己的错。

那天晚上爸爸一个人在房间里，打火机“嗒……嗒……”的声音透过房门不时钻进耳朵里，撞击着耳膜。

妈妈对我说：“今年我们干活的钱没拿到。公司拖欠工款，然后一层一层下来，最后还是苦了我们这些最底下的人。我和你爸还有那些工人在公司门口等了好久天也没有等到钱。你爸因为这件事已经发愁好几天了。看来厨房又只有往后拖一年了。”

在家的旁边有一块空地，是两年前爸爸他们几兄弟分家之后，爸爸用所有的积蓄盖了新房之后，余留下来的厨房的位置。当时爸爸赶着去外地打工，再加上人工费又高。就把砖、水泥等材料买回来，计划着再出去干一年活回来，请几个工人把厨房盖起来。计划着今年厨房就应该盖好的。

我有些发愣的看着妈妈，房间里传来的“嗒……嗒……”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一下又一下的回响着。

家里盖厨房的钱、一年的生活费、开学的报名费、家里的开支……平凡的生活里，和柴米油盐酱醋茶分不开的还有钱。

爸爸不时就会打电话催问工钱什么能拿到，刚开始得到的答复永远是：“下午就给你打过来，现在在开会，先挂了。”而当爸爸下午跑到银行查卡时，小数点前面永远只有两位数。再到后来，电话里永远重复的就只有冰冷的语音应答：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新年还是在寒冷的冬天里如约而至了。除夕夜的晚上，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面。看到好笑的小品还是会笑出声。也会笑着聊天。

时间总会走下去，什么也留不住它的脚步。

新年过后的第四天。当我醒来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了让我以为是我眼花了的场景：房子旁的空地上的杂草和废石已经被清理干净，家里盖房子时的工具被翻了出来放在院子里，空地旁边沙和水泥已经和好成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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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盖房子时需要的第一步。

爸爸手里拿着砌砖用的砖刀，空地的四周已经砌好了一圈的砖。堆在地上的一块块冰冷的砖到了他手里就变得服服帖帖，变成地上一点点增高的墙。他手上粘满了水泥，寒风凛冽的冬天，额头上尽然挂着汗珠。

看着这些我想我明白了什么。爸爸看到我过来，停下手里的动作，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感慨的说：“帮别人盖了那么多的房子，还是第一次盖自己的房子，”爸爸脸上是有些自豪和无奈的微笑，“反正没事，就自己动手，今年抓紧点时间应该能干完，还能省下一笔钱。”

挽起袖子，走到爸爸身旁，帮爸爸一块一块的递砖。真正的碰到那些砖才知道是有多凉，在冬天雾气都还没有散尽的早晨，这些砖的温度虽然没有凉水那么冰，但在递了几块之后手还是被冻得通红。爸爸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来。默许了我的行为。

生活总归是要继续下去的，即使是太阳被阴云遮住的时候。

厨房在爸爸一天接连一天的劳作和那堆日渐减少的材料里已经快要完工了。就差架上房顶的房梁然后盖上小青瓦了。但是翻出去年买的房梁木头，才发现：木头因为受潮和虫蛀已经不能用了。需要重新买，重新用钱买。

厨房就这样立着四面墙，站在冬天的寒风里。有时候走进去抬起头看着天空，会突然冒出一种闰土站在围墙里仰望天空的感觉。但我们仰望天空的原因和目的都不一样。

爸爸坐在未完工的厨房前。抽着烟，烟头零零星星的散落在地上。“我还是去借钱吧，这房子不能就这么只有四面墙的立着。”爸爸将烟头扔在地上，一边起身一边说。

我和妈妈在一旁低着头，谁也没有说话，或者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爸爸还没有走出院子，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掏出手机，爸爸眉头闪过一丝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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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

“对，我是。”

……

“真的吗？太感谢你们了！”

……

“你们可真是太好了！”

……

“好！好！我马上就去确认！”

……

爸爸语气里是回家这么久以来少有的兴奋和激动。

一个星期后，家里的厨房顺利完工了。崭新的房梁架在了爸爸亲手砌的砖墙上。房梁与墙契合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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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爸爸接到的那个电话是爸爸干活地方的政府打来的。有人把公司拖欠工人工资的情况向政府反应。政府接到反应后立马着手开始调查了解情况。公司最终结清了工人的工资。

厨房完工那天，柔和的阳光撒在身上，浑身都暖洋洋的。站在厨房前面，看着房间的窗户，脑海里浮现的床边那一书桌的书：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以前落下的知识点，在这一个月里应该都已经补上了吧。

爸爸站在厨房前，阳光撒在他的脸上，微笑着说：“冬天，终于快过了。”

“嗯，终于快过了。”我回过神来，回答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