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曾被舍弃的光
夜寂渐深,他一个人徘回在家门前的巷口,烟圈一层叠着一层,绵延着内心无可诉求的惆怅。已不知道是多少次这样的失眠,面对石沉大海的一封封求职信,无所遁形的生活,成了压垮他的精神、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走回家开始整理自己不多的东西,蓦地,发现他这低矮简陋的平房与这个光鲜的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城市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把自己屈指可数的衣服,叠的整齐,扶起了倒在地上多时的花瓶,细碎的花瓣掉在了他的脚上,干枯、毫无生气,甚有些令他厌恶。“还有比我可怜的东西啊”他喃喃自语道。走到墙角,拿起那把镌刻着无数往昔回忆的吉他,一幕幕的往事,就这样像一滩油墨在他苍白的心上,氤氲开来。拿着吉他轻轻的用袖子拂去上面的灰尘,竟发现自己的眼泪,掉落在琴弦上,这大概就是电影里,那比悲伤还悲伤的桥段吧。
放下吉他,打开了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自己最值钱的物件,一部相机,大学时省了四年的饭钱,就为了这么一个他本以为充满灵气的物件,越发的这么想,一阵酸楚便从这凝固的空气中逼仄的袭来,翻看起当中的照片,按键发出一声一声的响动,就好像那快门定格的每一个瞬间,正是这一张一张,令他无比自豪的照片,把他推向了痛苦的深渊,自学摄影已经五年了,梦想着从事一份与摄影有关的工作的他,走遍了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影楼,工作室,生活拮据到甚至没有买相纸的钱去把照片打印出来。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自以为前途光明,却毫无方向。今天,他去了一家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照相馆应聘,甚至是乞求着店主给他一份让他能以充饥的工作,店主看着他寒酸的相机,甚至都不屑于看里面的照片便言辞冷酷的拒绝了他。此刻,他看着相机的屏幕上,那一张张或快乐,或悲伤,或灿烂或暗淡的脸庞,他,真的想一个删除键把这些,把过去,通通的删掉。可是,面对这些如他孩子般的作品,他终究没有舍得,但这一切的宿命,让他做出了一个极端带着歇斯底里的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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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纸准备写下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却不知道从何下笔,或者说不知道写给谁。父母居住在一个深山里偏僻的村落,为了他的大学学费已经债台高筑,同学多也有了一份或卑微或体面的工作,自己内心的桀骜与对内心里残存信仰的执着,让他无法把这些话对其中任何一个人说出口。想来,只有隔壁的那个画家还算个懂自己的人,同样际遇潦倒,同样内心对艺术的执着生腾的像火焰一般炽热,也只有跟他才能谈起那些自己怯于谈起的理想,好吧,他写下,“朋友,生活的冗杂重负已使我的脊梁变得脆弱,无人理解让我觉得我就是那怀才不遇的梵高,虽内心像向日葵一样火热,现实却像寒冬般严酷,于是我决定结束我自己的生命,感谢你,这世上我唯一可以唤作朋友的人,你的理解,你的信任,让我有信心把唯一一件未竟之事,托付于你,我的相机里,有一组照片是我在我的那个贫瘠的家乡照的,我给你看过,那孩子渴求知识的眼神,那破落的甚至不如一个仓库的教室,希望你能帮我打印出来,给我常看的几个杂志投去,这不单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亦是我认为改变我家乡孩子命运的最大可能。拜托了,那个相机,我仅有的可称之为财产的东西,就留给你了”
写完了,装进信封,连同房门的钥匙,塞进了隔壁那个落魄画家的门缝,自己,走向了城市那深邃的湖泊中,在他的心里,他把自己看成是理想的殉道者。
世界上总是充满着偶然与戏谑,那个画家的一夜,轨迹是何曾与他相似,颠沛流离的生活同样折磨着画家,但也许是画家没有勇气,也许是还心存着生存的残念,画家于铁轨徘回了一夜以后回到家中,进门便看到了他留的那封信,看着看着手变得颤抖,继而哽咽着,拨打着电话……我报案……我的好朋友……自杀了。说完便瘫倒在地上,等再次醒来,面对的却是他冰冷的带着水苔味的尸体。
画家用他仅有的积蓄,火花了他的遗体,又完成了他的遗愿,带着他最心爱的两幅画回到了他贫穷的家乡,放下了画笔,替他,拿起了锄头。
一年以后,他托画家投去的那几张照片在知名的摄影杂志上有了巨大的反响,社会上开始有人走进那人烟稀少的村落,他的照片也被人转载,可当大家找寻这一组照片的作者时,都不免扼腕叹息他的不理智,他的脆弱。他的死去,如惊鸿一般短暂,那样的悄无声息,却像梵高一样在死后,为他的家乡为他自己赢得了他为之执着的东西,但,给他年迈的父母留下了无法抹平的创伤。
我看着投影上的这一组照片,讲完这个故事,底下的学生鸦雀无声。接着我对他们说:可能在生活的罅隙中曾投射着一缕曾被舍弃的光,它也许微暗,也许不易被察觉,但他有的时候却可以,映照出,生命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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