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我想慢慢地走
这条路她走了千百遍,如今却被飞速发展的时代甩开了太远。——题记
华北的第一场雪轻轻飘落,但似乎有些奇怪,六角的雪花在空中就融化,然后又凝结,最后变成了漫天的冰晶,打在脸上沙沙的疼。出城,爆竹声渐起,震颤鼓膜的噼啪声夹杂着朔风的萧瑟,给心灵带来丝丝震撼。
车渐行渐远,小县城在眼中逐渐放大,然后又渐渐缩小。我清楚地记得,在107国道的第三个岔口,拐过一个肉店,再绕过一个派出所,最后穿过村口的垃圾站,就是我家————不,确切地说是我的老家,在记忆中逐渐淡化的家。目光穿过门前的枯树,落在了奶奶萧瑟孤独的身影上。她青筋凸起、指节肥大的枯手攥着一辆买菜的小车,似乎把它当做了拐杖,朔风打在她的衣角上掀起阵阵波澜。我拉开车门,跳下汽车,冲到她面前,用力地伸出双臂,却轻轻地抱住了她。奶奶一愣,随即眯缝着眼睛冲我笑了笑,长这么大了,她说,面露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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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奶奶八十八岁了,与她相处的日子似乎又少了一些。朔风敲在窗子上发出阵阵哀嚎,然而公寓楼之内却是暖洋洋的。在新时代的定义下,姑姑们和爸爸都很孝顺,隔三差五把她从村里接回城里住;知道她牙口不好,给她单独做一桌饭;知道她不识字,为她找最接地气的电视节目解闷;知道她在小区里会迷路,每天都陪她遛弯,扶她慢慢走。西方哲人曾说,不经风霜的人眼中会有一丝迷茫。但我从八旬奶奶的眼中看到了迷茫,我想紧紧抓住她的手,却不忍直视她的双眼。那是一种无助孤独的迷茫。她想骑自行车,我帮她扫码解开共享单车,然后紧紧扶住她的车把,就像对待一个孩子。尽管家里的年货堆成了山,她非要亲自去菜市场买菜,说这样才新鲜,无奈我只得帮她用手机移动支付。有时她让我帮忙打开燃气灶,非要亲手为子女做一道菜;有时她会指着门口的超市,问我那两个字念什么;有时她会主动和门口大妈搭讪,但人家却听不懂她的方言;有时她指着一排排相同的房子,问哪一个是咱家……奶奶的心是一条路,却是一条被荆棘阻塞的路。这头的人想进去,那头的人想出来。两代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鸿沟,难以逾越。
孩子谈论旅行时,她会说注意安全;孩子谈论工作时,她会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当这一切被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忽略时,她却为了等儿子一个报平安的电话而干坐上几个小时。年纪较小的姥姥总会羡慕这位儿孙满堂、福报不浅的老亲家,羡慕她活得自由洒脱,不用像自己一样天天操心。殊不知奶奶每天只能孤独地守着电视机,或者不厌其烦地讲着相册中的童颜。她有时会忘记吃药,甚至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但那些使她引以为傲的孩子却如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不随时间淡化分毫。
怀旧,不是因为舍不得过往,而是怕时光老了,一些距离就把所有的往事埋葬。所以,在清醒的子夜总会将记忆翻开晾晒,怕,往事如风,轻轻拂过心海,带着灵魂回到从前。不论海枯石烂、天崩地裂,那条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古路永远是她心中的康庄大道。朔风扫过地上的积雪,留下一道痕迹。奶奶说:“也只有你听我讲故事了。”殊不知我仅仅是怀着一丝尊敬在敷衍。也许在午后,在老家门前支一张躺椅,沐浴着阳光,和邻家婶子唠唠家常才是这位八旬老人应有的生活。
仅仅在家中住了三天,奶奶就回去了。这位八十八岁的老人,经历过十四年抗战、经历过三年内战、经历过动荡的十年,如今却被飞速发展的时代甩开了太远。帮她打开了农民频道的“帮大哥”我们便驱车离去,青砖、绿瓦、朱红的大铁门在视野中远去,眼前只有一排排倒退的树木,不知明年能否再见。这是我的奶奶,这是我们的奶奶,这是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奶奶。在新时代的路上,我走得飞快,凝望着远去的奶奶,我紧紧地抓住了他,为何她还是渐行渐远?
也许在这条路上我们需要多一些“绿皮车”,因为慢,才能带更多的人走出迷茫;因为慢,才能让老一辈的人跟上新时代;因为慢,两个时代的心才不会隔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