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怅然
母亲是2003年5月离开人世的,屈指算来,已经快九年了,但在我的心中,却还常常觉得她还活着,因为不管在外面听到什么新闻,我首先想到的还是讲给母亲听,不管遇到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我首先想到的还是向母亲倾诉。九年了,我的这个习惯居然没有一点点改变,在每每意识到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早已离我而去时,心中唯有无限的怅然。
我完全不懂厨艺,甚至连喂饱自己的标准都达不到,这是我的低能,与我同龄的农村孩子这方面都比我强,因为他们从小学开始,每天都是一个人起床,自己生火做饭吃后上学。而我与他们完全不同,我是母亲做好早饭后才叫我起床吃饭上学,所以我自小根本不需要掌握做饭的知识,我每天比别的孩子至少多睡半个小时,如果一年上学300天,我要多睡150小时,小学5年(中学住读不考虑),即使从3年级开始算起,我也比其他人多睡了450小时,合18.75天,而我的母亲,每天则要早起至少一小时,3年时间,比别人的母亲少休息了37.5天。母亲的37.5天辛苦换来了我18.75天的贪睡。我承认我的低能,我后悔我的懒惰,我自责我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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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冬天上学很多孩子都带火取暖,多是带的自制火盆,一个旧洗脸盆子打两个眼,再穿上一根铁丝,底上铺点灰就是一个火盆,上学途中小心侍弄着,下课了则在学校附近到处找柴添,我很懒,我从未带过火盆。但我的脚却从未冻伤过,因为我的鞋保证了我的脚冬天有足够的温暖。尽管我很少有时尚的白球鞋穿,但我似乎有穿不完的布鞋。千层的鞋底,青色灯芯绒鞋面,脚背两边安着两个橡筋耳子,让脚能轻松地穿脱自如,而起点缀装饰作用的是,在正脚背处安上了六颗穿眼扣,一根青色的鞋带穿过所有的扣子,鞋带的两头被隐蔽地固定在夹层里,当时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款式的布鞋,总觉得穿上去能让自己有成熟感,象个大人的样子。别的孩子的布鞋是没有这么复杂的,至少他们的鞋面上没有那穿着一根鞋带的六颗穿眼扣,为了做这道工艺,我的母亲每双鞋至少要多熬两个夜。当然最难做的还是棉鞋,鞋底和鞋面都得铺上棉花,为了增加使用寿命,棉鞋的鞋底一般要采用拴的方式。先用几股线搓成绳子,再用两根针各穿一根绳子,每从鞋底上穿过一次,都要将两根绳子交叉绞一次,一般从鞋的中心往外拴,最终在脚掌和脚跟各形成一个旋转式的图案。这样做的鞋底强度最大,最耐穿,穿上去感觉很硬,舒适感会差一点,做单鞋时一般不用。而棉鞋底上铺了棉花,脚就感觉不出鞋底的硬了。因为棉鞋花费的工夫特别多,母亲常常在夏天就得开始动工。一双鞋完工得几个月,所以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穿着棉鞋过冬。我不知道我究竟穿过多少双母亲亲手做的布鞋,我只知道我6岁踏入校门时穿着,19岁步入社会时仍然穿着那四平八稳、温暖舒适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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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家里特别穷,家里有时会连盐都吃不均匀,所以衣服甚至袜子经常得打补丁。然而上了初中,我居然对穿讲究起来,不愿穿缝补过的衣服和袜子。母亲只得省吃俭用尽量满足我的要求,记得有一次母亲买了两双棉袜,一双是给我的,一双是她自己的,我们同一天穿上了新袜。我在校寄宿一周后回来,星期天下午再去上学时,才发现问题出来了,新袜子换下来洗了未干,我没有袜子穿着上学。正在我发愁时,母亲捧着她那双干净的新袜过来递给了我,我问:“那您自己呢?”“待你的袜子干后我可以穿你的。”我想想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就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但是后来整个冬天,每一个星期天要上学时,母亲都会把一双干净的袜子递到我手上。原来母亲只有在走亲戚时才会偶尔穿一穿我放在家里的这双袜子,每近周末,母亲都会雷打不动地把袜子洗干净了放着等我回来换,这两双袜子分明就是我一个人在穿呀。母亲用自己的清苦换来了我的虚荣心的满足。
母亲其实是有文化的人,她是六十年代毕业的“老三届”高中生,一直珍藏着县一中的毕业证书,是命运的不公平让她落难农村。然而这并不影响她对知识的重要性的认识,她仍然认为,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我成为她的这个观点直接的受益人,以我居住的环境,以我的家庭经济能力,如果不是母亲坚定的意志和排除万难供我上学的决心,我享受不到那么多年的教育,接受不了如此多的知识。我家里贫穷,但我在同学中却又很富有。因为整个小学期间,我比任何人的课外书、作文书都要多,上了中学,我也从未因经济原因而缺少过辅导资料,一本也没有缺少过。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一个下午,母亲从集镇回来路过学校,递给我一本《作文通讯》和一本《小学生应用文》。可笑的是,当时的我甚至很纳闷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些书,直到后来老师经常念我的作文才明白书的用处。还有一次母亲到重福桥为妹妹买药,回来后指指她刚挂在墙上的包对我说:“你的药在包里面,自己拿。”我很奇怪,我又没生病,要药干嘛?待打开包,却见到的是一本名为《药》的连环画,就是鲁迅小说的缩写本,这本书我曾经在母亲面前念叨过,母亲居然省钱给我买了回来,让我怎能不高兴?这本已经破旧的书我一直珍藏到现在并移交给了我的孩子。
母亲曾经是一名赤脚医生,救治过不知多少病人,然而她却无法治疗好自己的病。母亲是一名接生员,不知多少新生命在她手中诞生,然而她却无法阻止自己向死亡靠近。就在2003年快过六十岁生日时,她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所有的亲人。母亲的遗物中有一个日记本,记的是她生病治疗期间的费用开支和当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她每天的心情。她的开支记的非常详细,连在街上给残疾人五毛钱都有记载。在心情记载中,有对手术的害怕、对治疗的信心、对医生和亲戚朋友的感恩和最后对生命的绝望,在最后一篇日记上她写着“我本想今年好些了在带好孙子上立一功,现在看来希望恐怕已是肥皂泡”、“我对于死已经是没有什么所以然的事了”。这些文字,每次读起,我自然是潸然泪下。这个本子,我珍藏在柜子顶上,从来不敢拿出来读,即使偶尔读,也不敢多读,我害怕面对母亲去世的现实,我所有的心愿就是她还真真实实地活着。
然而,无情的现实告诉我,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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