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拾荒的老人
何以描述我们?他仅仅是一个拾荒的老人,如是而已。我呢?
游走,秋风挟裹黄昏如期而至,回忆再次不自觉地浮现上来。
两年前的那日,高考张榜。满怀信心的我看到分数的瞬间,脸上本挂着的自信微笑,像被注射针头猛然扎入,先是被吸住,接着静静抽离。归途中,我脑海空白,只知道死命地克制自己的泪腺,克制到皮肤下的肌肉都在剧烈地不规则颤抖,如同柴的燃烧,噼啪作响。这场人生最大的游戏,我败了,很彻底。
勉强熬过黑暗的日子,我决定背上行囊独自去闯荡。离家的那晚,门前,我不敢回头。在身后,是默默凝视着我,将不舍与心痛都揉进眼里的父母。离去,在火车车轮的循环哐当声中,我惶恐失神地瞪着车顶,不知何时睡去。
一夜无眠。
来到Z城,我的新奇与躁动很快被一次次的拒绝抹去。最终,还是这座城市西北角的一家小面馆收留了我。老板,老板娘,我,一只黑黄相间的土狗,各自充斥忙碌在这家只有17平的面馆里。工作是枯燥的,端盘子,送盘子,洗盘子,伴随着盘子的还有更多繁重的杂活。终于领悟,原来紧张忙乱与死气沉沉,是可以并存的。平淡的日子就像是在磨一把永远钝锈的菜刀,回转反复,没有结果地蜗行着。我将经我手的盘子数目作为刻度计算着时间流逝的速度,曾出现在这时间里的出租司机,落魄白领,孤寡老人……形形色色的人从我眼前毫无痕迹地坐下,吃面,离去。他们的面孔与背影都是出奇的模糊不清。忙到打烊,我瘫坐在门前,让门框抵住我的背,手掌机械地抚摸着趴在地上发呆的狗,望着血色残阳悲凉地想:这一生也许就要这么过去了,我如何面对那晚父母泛红的双眼?”悲凉万千,我是一块砾岩,时光欲慢慢风蚀我外部的粗砾。但内部,却比外部还要销蚀得快,粗砾得多。浓郁的悲观只手遮蔽了我的天空,漆黑如幕……
北方的雨简单粗暴,来势汹汹,且想来就来。我脱下外套盖住了摩托后座的那大袋面粉。摩托发动,气流融合进雨的锋面里如银色匹练划向我,带来的却是钻心的冷。想到老板娘看到面粉湿了后的破口大骂,我更寒而栗。“抄近路”,我当机立断。穿过停车场可以少走15分钟的路,只是狭窄的入口处,难缠的看车人在凭借车位有无判决是否让车主进时,比包青天还铁面无私。经过这个拐角就到入口,“又要补送一包烟了”,我正想着,一辆宝马快速绝情地从右侧超越了我,潇洒地转向这个急弯,看来看车人不在。“吱——”,刹车片刺耳地抗议,潇洒戛然而止,留给我的是肥硕的车臀。宝马车主开窗探头:“我X!你TMD找死啊!丫滚开!”我驱车到拐角另一侧看发生何事。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天雨,黑宝马前,老人佝偻而立。他没有伞,雨径直在他焦黄的脸上摔碎,滚落。油渍,烟渍,几乎占领了他的背心,留下发黄的旗帜。浸满雨水贴在他身上的灰衫,削瘦得可怜。他的军绿裤在小腿肚处有道醒目的裂痕,开膛迎接着雨的侵袭,上面此刻已满是飞溅的泥点,想是宝马急刹时洒抹上的。他糙布鞋旁趴着一个大得夸张的灰白色编织袋,内里花花绿绿的塑料瓶验证了他的身份——拾荒者。老人张着双臂,上面虬结着激凸的血管,脸是焦黄的,双臂则是焦炭色。但,他的眼神,却流出了令人困惑的焦急。老人一句话打破了定格:“里面修路全是大坑,雨一灌全是泥根本看不见,你这车准保陷进去,小伙子调头吧。”我不知宝马车主的反应是不是“老脸”一红,只听见他说:“呀,大爷真是对不住,我这嘴就是太欠,我现在就调,真对不住您了大爷。”老人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宝马车主调头离去。老人继续淋着雨,虽是佝偻却肃立在编织袋前,眼中的焦急一直未变。他是在等待下一个需要提醒的人。
我回到面馆,无可避免地挨了骂。深夜躺在木板床上。我始终忘不了那焦急的眼神:他为什么宁肯淋雨也要站在那里提醒别人,为什么挨了骂却不觉得愤怒委屈,为什么要关心这些跟他根本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为什么看车人都走了他却要多管闲事?为什么?伴着这些疑问我入睡了,我隐隐觉得我心中的麻木被撬开了一条缝。
我们很快再次相见,两天后,他来我们面馆吃饭,饭点客多,老板娘看到老人裤上的裂痕时,皱着的粗眉将厌恶摆在了脸上,让我去招呼他。小碗葱油拉面,我趁老板娘在窗口回头时,多抓了一把蒜苗洒在面上,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老人看到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微笑退去,招呼其他客人。就过了几分钟,我注意到老人示意我过去。靠到近前,老人指着下去了小半碗的面,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孩子,帮我把这面换一碗吧。”就这一句话,击碎了我前两天的所有思考,我对老人的好感荡然无存,心中的麻木再次严丝,无缝,我此刻觉得我的蒜苗撒得是多么可笑。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冷笑跳出的速度比老板娘皱眉还快,大声说道:“我们店小利薄从不欺客,所以不能赊账,更别提白吃了。”周围食客的目光被吸引地都投向了我们。老人低垂着头,示意我去看碗。我已经出离愤怒了,这是一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哪还会管这些。再次拔高了声音,尖锐地嘲讽老人:“如果你没钱我可以帮你付,但你非不要脸的让我难堪,你说换一碗就能换一碗啊?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耻吗?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有必要干这种事吗?”周围人的目光,架上鄙夷的利矢牢牢地要将老人钉在凳上。老人嘴唇煞白,良久,他长叹了口气,龟裂的焦炭手指从军绿裤中艰难地抠索出几张蜷缩的一元纸币,放在桌上,起身走了。我以胜利者的骄傲姿态,面对着他佝偻而又落寞的背影,看他踽踽独行。心里盘算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过了饭点要打烊了,我开始收拾老人桌上的碗,面早已涨破。但夹在里面,有着一块黑色。我拿筷子划拉几下,这黑色显露了全貌,几欲令我作呕——是一只蟑螂。啊!我吃惊地捂住嘴,这一幕冲击地太快:原来老人用微弱的声音让我换面不是因为心虚而是担心其他客人看见蟑螂,他还用面遮盖了它,就是为了保护我不受责罚。他因为我的失误只是要换碗面啊,我,居然说出了那种话。惭愧与后悔的巨蟒缠绕我的心脏不断收缩着,使我心里的麻木无法呼吸。泪夺眶而出,流过了捂着嘴的指缝,满手冰凉。
我冲出了面馆,抓过摩托飞快地骑去停车场。不顾看车人,发疯似的绕着停车场一圈,一圈,又一圈,颠簸的路上没有老人的踪影,内疚攥着我的心脏越来越用力,我只得紧握住车把,尽量不让它失控。摩托寂寞的轰鸣声响彻在无人的停车场里,就在我筋疲力尽想要放弃时,车头对着正是那个熟悉的灰白编织袋。我连忙熄火,拖着发麻的躯体靠在编织袋旁,无数次地祈祷下一刻老人的出现。望天,怎么能有如此鲜红的落日呢?红得象血。满目的苍凉正从天际缓缓压来,仍是血色残阳。天,就快黑了。不知等了多久,眼前的一切景象开始像水一样扭曲流动,暗淡褪色。路灯亮了,只剩昏黄。突然,昏黄中,一个黑点,老人佝偻的身影出现,他吃力地拖着另一个编织袋,背后弥散着昏黄的灯光。为了一碗浪费的面他要再去拾荒,内疚的大手又从心里钻出来作怪。于此时在我心中,佝偻的他却比任何神抵都要高大,他后背的光比任何圣光都要温暖。老人缓缓走近,看到编织袋旁神情如犯错的小兽一样蜷缩着的我,眼中噙着柔光。枯瘦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没关系,孩子,会变好的。”仍是一句话,使我想说的一句对不起彻底哽咽在了心底,只剩眼泪在脸上肆虐横流。
哭得太久了,我累地睡去,老人的手一直放在我头上。这次入睡,没有惶恐,没有麻木,更没有难眠。只有安详与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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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孩子,一切都会变好的,无论是生活还是人生。他们看起来残酷,但只要你有一颗善于关爱他人的心,一切都会好的。老人拾荒,又怎么样?他的灵魂,比大多数人都高贵。千万别让冷漠,麻木,势利这些卑微的存在,使你的关爱蒙尘。孩子,会变好的。没关系。
何以描述我们?他只是一个拾荒的老人,我呢?
我曾经是一个迷茫,麻木,又残忍的人。是曾经。
这就是我与拾荒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