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冬了，天总灰蒙蒙的不见一丝光亮。爸爸说，太姥姥病得很重，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老家这些日子来了不少亲戚，大都是来看看老人家，不错过这最后的决别。太姥姥的屋子总挤满了人，我却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不愿进去。我害怕看到她尽乎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害怕与她四目相对，害怕那种迫近死亡的诡异气氛，更害怕现实与记忆重叠。院子中那棵老银杏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如同迟暮的老者，在风中颤颤巍巍。我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试图抵挡这些强劲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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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进来。”母亲朝我招手，焦急而短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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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迈过门槛，径直走向床前——她穿着一件厚重的大棉袄，身上还披着一条大棉花被，半倚在床头。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含糊地说着些什么，浑浊的眼眸也无法辨认来人是谁，模糊地记着最后一点光亮。岁月像一条宽阔的河流，把她和我们生生地隔成两个世界。

她已经认不出我来，旁边的人趴在她耳边连番大声提醒，她才漠然念起我的小名。头顶的灯光已照不清她的面容是悲是喜。我倏然间恍惚这还是那个灵巧的太姥姥吗？从前她做得一手好绣活，小时候我都穿她给我缝的小棉袄，一朵朵小花在她的手下绽放，逼真得仿佛能闻到花香。还有一双双她亲手纳的棉鞋，比买得任何一双都暖和。她说这样的东西谁也买不来。这里面缝进了她的人生阅历，她对生活的祈祷，点滴的深情都藏在了密密匝匝的针脚里。彼时她总爱给我们讲她的风华正茂，她与太爷爷风风火火的爱情，那个时代的激情与憧憬，父辈童年的场景……那些陈年往事，是她的全部珍藏。

呼啸的风把窗户摇得吱呀直响，我鼻尖一酸，眼窝再也载不动许多泪水，滴滴落下濡湿了衣襟。我出生时太姥姥本就已迟暮，她渐慢的生命节奏早就渗透了我的童年，冬日凛冽的的寒风一缕缕抽离了她的年华，一年年银杏的枯荣陪她走完了生命最后的时光。

她白了满头青丝染了一身顽疾终未遇见我的归期与迟到的孝意。

我紧靠在她身旁，努力让她感到一丝暖意。她如个孩童般听着周围的大人们聊着家常，不言不语，我顿时心疼起来。也许我还不够成熟，无法独自走过毫无生机、寒风刺骨的冬天，更无法做到无谓悲伤直面死亡。但我还可以陪伴，至少陪太姥姥过生命尾部的这个冬天，让她不那么惊惶。我想，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年轻时有多么辉煌，而在于在她生命即将凋零之际，还有温暖与亲情相伴，足以挨过这个冬天，屏息以待，春天就要到了。

还好，她终是走过了冬天，我轻轻推开了窗，春风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