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大院子
回了一趟大院子,度过童年的地方。
七年前离开的时候,正是炎炎的夏天,恐怕只有千分之一的留恋,一白如洗的幼年只关心夏天的冰水。大凡小孩子,是无邪又无情的——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所以,童年的别情填不进《雨霖铃》的词里。仅凭微薄的记忆所还原的光阴,更显得弥足珍贵——年复一年地写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欢声笑语,却一点也不厌倦,仿佛写着写着就有小孩子就从纸张里走出来了。
可是终究要承认,绿树白花前那样轻易的道别,我归来时无法地化作郁香。
大院里面的房子只有两种,一种是灰色的坏天气的颜色,一种是砖红色的。红房子前的树,叫做水杉。这是塑造我最初审美意识的树木,美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细瘦颀长。房子前面有个空阔的大坝子,在里面学会了滑旱冰,经常摔得膝盖脚踝涂满碘酒和紫药水。由于空阔,于是掘了地基,又修建了一座突兀的贴着紫红瓷砖的六层楼,臃肿地抹灭了只有欢歌、月色、星光的场地。我们都在抗议,可是弱小而众寡。所以,最初的梦想就是强大起来,乜斜着弹指,摧毁那些不悦的砖瓦。后来,新楼的顶层人家养了一笼鸽子,扑棱棱地漫天飞。小时候的眼睛是迷糊而空的,绕着飞鸽的轨迹看,就愈发机灵、明亮了。我骄傲地宣布,鸽子最多可以飞三十一圈,就是站在这棵水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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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静得离奇,我看着空笼笼的窗户都在疑惑是否有人住在里面。盛满我童年岁月的居室已经卖了,掩映在幽绿的小叶榕枝叶里。大院子从前的居民,都和睦又熟识,夏天的声音除了蝉鸣,少不了麻将声。那些聒噪地织毛衣、砌长城的老人,同样可爱。赴同一个食堂打饭,听同一个版本的八卦,打捞同一方天空的星,似乎世界就只有水晶球大小,这倒有点乌托邦的意味。我离开的前后,邻居、玩伴、亲人,都陆续地搬迁了。那个时候,如果长辈要我说一个四字短语,那么定然是条件反射地脱口:“乔迁之喜。”这就是活在这个古典的现代的中国小县城里,滑稽的悲哀。也是在这样的喜与哀中,渐渐洞明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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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童年每次都毫不犹豫地走左边。今天才发觉,这是人生的第一道单选。墙壁上原本长满了青苔,软塌塌的蜗牛附着在上面,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却是一堵光照失衡的黑面石墙
,像是随时把逐客令挂在不洁的脸上。如此的光影,温暖又冷酷。总是说月光才是怀旧的色泽,然而某些无情的、亦如顽童的阳光,更有内涵。把阳光比作剑,小学作文里,没有见过利刃的孩子也这么写,只有当他不那么懵懂了,才知道这个比喻是多么不恰当——从来没有尖锐的、生硬的阳光,它至多是薄弱的、森细的。投影的是作古的人、慈悲的往事、汗涔涔的一个回眸。砖墙前,有了些许没有回应的祈祷、有了些许终究迟来的对白,所以沉重得让人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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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幼儿园也在大院子里。学到的,几个单词或数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晴朗的下午,老师带我们游离于重重叠叠的几个花园里,一一认识了黄葛树、白玉兰、广玉兰,水杉、冬青,开满紫花的凤尾树,唯唯诺诺的三叶酢浆草。我自私地认为,每一个小女孩,都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钟爱粉红色,这段骄傲自满的光阴里,干净得美好得连影子都是透明的,要粉红色的裙子、粉红色的花、粉红色的文具盒。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最善良、最有爱心。有一天,忽然听到哥哥姐姐的嘲笑:“俗!”于是选择了长大。所以,不管是强悍的女生、自卑的女生、庸庸碌碌的女生,不管她现在是喜欢盲人的黑、雪花的白,还是抑郁的紫,看到粉红的一片,都会意味深长地笑罢,这明明是离弃的生命的底色。所以,春汛的桃花,是女孩子年幼的喻体,我亦是在这一段诗笔无痕的区间,细细地爱惜草木花朵,爱惜我身边的人。
无论我如何窥视,都看不出热闹来。以前里面是有个秋千的,可能是由于锈了就换掉了。跋扈泼辣的小女孩,通常霸占这孤零零的秋千宝座。所以我只有放学去玩,兴冲冲地荡得很高,又渐渐索然,也许那些从小霸道的同龄人也会在夕照里、千草枯荣时,有些孤家寡人的黯淡感。幼儿园门口贴了张招生简章,说是八月二十五日开学,修语言、英语、计算、美术、社会,愈是纷繁的教育,愈让人感到浮躁。我的童年,有大把的时间发神、疯玩,觉得光阴廉价,像冰棍那么便宜,舔一舔就化了,甜的;而且加了色素,舌头上都是斑斓的。
幼儿园门口的画,自我离开后,再也没有人修复过,非常荒唐。爬山虎的绿墙上,原本是垂柳依依的(十来棵)。有蠢货迁入院子,成了新的主人,便挖走了,卖了。除此之外还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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