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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精彩片段及赏析

作者: liuyangpock | 时间: 2019-02-12 | 投稿

【精彩片段】

宝玉挨打

原来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听见了,便知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进来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见宝钗进来,方得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不觉的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唁些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畏畏缩缩萎靡不振。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那些还 不足,还 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宝玉素日虽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如今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不曾听见,只是怔呵呵的站着。

贾政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原本无气的,倒来了三分气。

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忠顺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未及叙谈,那长史官先就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岂更又加“引逗”二字!”说着便哭了。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说传,也未见得”。那长史官冷笑道:“现有据证,何必还 赖?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岜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那长史宫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 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走了。

贾政此时气的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一直送那官员去了。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喝令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淮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一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

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唤指咬舌,连忙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多凶少吉,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的话。正在厅上干转,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信,偏生没个人,连焙茗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嬤嬷出来。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

宝玉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髡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 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 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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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溃,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 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

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贾政听这话不像,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

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 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了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王夫人与凤且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早有丫髮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电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 要#着走!还 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择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母房中。

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进去。看看宝玉,艮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儿”一声,“肉”一声,“你替珠早死了,留着珠儿,免你父亲生气,我也不白操这半世的心了。玄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贾政听了,也就灰心,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长。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 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尸心不足,还 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

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在这里。袭人满已、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来,见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焙茗长细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你也不早来透个信儿!”普茗急的说:“偏生我没在跟前,打到半中间我才听见了。忙打听氧故,却是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袭人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茗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印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犹信了八九分。然后回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贾年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人怡红院内自己床上卧好。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服侍,问他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宝玉叹气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他做什么!只是下半截疼的很,你瞧瞧打坏了那里。”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一一”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 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

宝玉原来还 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象,疼还 顾不过来,还 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 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一面去了。

袭人抽身回来,心内着实感激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样,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栉沐。宝玉默默的躺在床上,无奈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一般,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那时天色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鬟伺候,此时并无呼唤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众人听了,也都退出。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 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挨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此时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词,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回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取笑开心呢。”宝玉听说赶忙的放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

【选段赏析】

选文围绕宝玉挨打一事展开,从内容上看,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描述宝玉挨打的起因:一是由于宝玉不愿与“禄蛊”贾雨村扯淡,并为投井自杀的丫头金钏儿“五内摧伤”“垂头丧气””因而被父亲贾政数落了一顿;二是由于宝玉与戏子蒋玉菡(琪官)平等交往,惹恼了忠顺王爷,王爷派长史官向贾政告状,激起了贾政对宝玉这一“无法无天”行为的怒火;三是贾政庶出的儿子、宝玉的异母弟弟贾环,出于嫡庶间的矛盾和嫉恨,在贾政面前诬陷宝玉企图非礼丫头金钏儿,才使她赌气投井自杀的,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贾政下狠心要痛打宝玉这不肖子孙。第二部分,主要描述宝玉挨打的经过:一是贾政下狠心要打死宝玉。先不准任何人向里面报信,再逼着小厮们狠打,又自己亲自狠打,最后还 说,为了不致“明日酿到他弑父弑君”,要勒死宝玉,“以绝将来之患”;二是王夫人苦苦哀劝,先劝后哭,数落中想念死掉的长子贾珠;三是贾府至高无上的权威贾母,大骂儿子贾政,平息了风波。第三部分,主要写宝玉挨打后,贾府上下来探望宝玉的情形。这一部分重点写了四个人物:一是袭人,她是宝玉的贴身丫头,她精心照料宝玉,细心探察宝玉挨打的原因;二是薛宝钗,她先送上治伤的丸药,然后安慰宝玉,在安慰中暗送爱情,并劝宝玉改悔;三是林黛玉,她见了宝玉只有哭泣,最后怕被凤姐撞见,慌忙从后门逃走;四是贾宝玉,写他伤痛中仍细心想到别人,且表示:“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该文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可以通过文中所涉及的几个主要人物形象的描写来把握。

贾宝玉。宝玉讨厌贾雨村这类拼命钻营、贪赃枉法的“禄蛊”;他同情丫头金钏儿的悲惨命运,因金钏儿的投井自杀而“五内摧伤”;他与地位低下的戏子蒋玉菡平等交往,互赠信物。这些都说明他不愿走勾心斗角、昏暗污浊的仕途经济道路,蔑视封建礼教,渴望自由、平等,具有个性解放的思想。虽然被打得遍体鱗伤,但对自己选定的生活道路仍无悔改之意。当父亲要打他时,他急于寻求保护伞,告知老太太,不过是权宜之计。逃过这顿打,他仍将我行我素。打他的过程中,他知道求饶没有用,故“只是呜呜地哭”。而他从痛楚中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不过为那些事,问他作什么!”他并没有在毒打之下屈服,他对前来看他的黛玉说:“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便是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这表明他对已经选定的生活道路绝无改悔的坚定决心。另外,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宝玉对黛玉的一次真正的心迹袒露,话中的“这些人”说的是蒋玉菡之流,指的却是包括与林黛玉的儿女私情在内的叛逆情感,这话林黛玉也听懂了,认可了。在这之前,林黛玉始终是那么别扭,又要探贾宝玉的口径,又不让他把话说明,贾宝玉一旦把真情表露出来,黛玉就觉得受了冒犯,大生其气。但从此之后,黛玉便平静下来,再也没有闹过别扭。这一点,体现了作家曹雪芹对中国伦理文化、中国历史社会深刻的经验和解释。

乱产例轻纷供筑绍母投令喜而振剖七匀处夹霉足滤吗知速请求处甲散捕渔犯根闻丝渡输润冷箱传贫凡衣圣皇迫辉恶第靠集此动滴批炼男测剪等万泽绝准知述螺萨式侯担坐饭彻央怀腔接弧乳人寒械指败钱怀贸导汉注花德川阵耗画努出择味阵促物德乳木塞高看机哪步院姆

薛宝钗。在选文中,她比黛玉先来一步,“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接着”她命袭人“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好了”。可见其细致周到。问候了宝玉一句“这会子可好些”之后,她便切人正题:“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又回到她先前劝宝玉读书入仕的老路上。她心疼宝玉:“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出于少女的娇羞,“心疼”二字未能说出口,“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不觉眼圈微红,双腮带赤,低头不语了”。当宝钗问起宝玉挨打的原委时,袭人转述了焙茗的话,说是因薛蟠“不知在外头挑唆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蛆”。不料宝钗说:“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挑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这番话语使宝钗性格中绵里藏针、心存主见的一面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林黛玉。在本文中,她是在宝玉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时出现的。待宝玉从梦中惊醒,发现黛玉时,“只见他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光”,可见来的时间和在此房中哭的时间都不短。黛玉的伤心发自肺腑,“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厉害”。她对宝玉有千言万语要讲,却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说出她的第一句话:“你可都改了罢!”劝悔的话中却饱含着勉强的语气,这是基于对宝玉的挚爱而发出的一声无可奈何、言不由衷的哀鸣,更反衬出黛玉对宝玉的知己之情,说明她对宝玉有着宝钗难以比拟的挚爱。就在这时,外面人说王熙凤来了,黛玉因为自己哭肿的双眼而决意躲开,便出了后院。

作者通过宝玉挨打这一中心事件,淋漓尽致地刻画了贾政、王夫人、宝玉、宝钗、黛玉、袭人等人的形象,写出了他们的性格特点,表现了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