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很美丽的风景，很自然，不加雕琢。自是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高大的山脉，曲折的道路盘旋而上。这路又几近荒石乱滩，每行一步都需小心谨慎。这景色在细小的雨雾下变得苍茫。因为少有人烟而给人一种异样的感受。

同行的是一个古怪的女人，她是庆昭。马帮因为要赶路先走了，她成了唯一和我去墨脱的旅友。这似乎是二十年前的藏区，雨雾弥漫在空气里，渐渐稀释掉背夫稳健的步伐遗留下的脚印，不论深浅，在这荒野都将被雨水洗净，无一例外。

她是瘦弱的女人，步履却沉稳，有序。她站在高处，等我拉近与她的距离，我看见她的脚印被雨冲刷，不留一丝痕迹。大风侵袭着我们的身体，陷入胸腔，在里面剧烈窜动，我知道此时我们的呼吸急促，因高海拔而感觉到供氧不足。我也知道她在风口，受着严寒和潮湿空气的腐化，她的肉体和内心在这荒山上受着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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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我们加快了步伐，或许是背夫们累了，我们在峡口又相见。早就听说过墨脱的九月雨季并没有完全脱离，到处都可能会塌方，发生泥石流。我们迅速穿过峡谷，仿佛生和死在进行一场拉力赛，赌注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几个小时在旅店休息的我，似乎听到几十公里外一阵阵马的嘶鸣声，看到赶马人和马群被压在了巨大的山石下，又一场塌方侵袭，这场拉力赛，死神几近完胜。幸存的几匹野马朝同一方向奔跑，消失在苍茫的雨雾中。

饭间，我的眼中充斥着对死亡的惊恐。庆昭似乎对这样的事发生习以为常，她一语不发。邻桌的背夫只是叹息着摇摇头，一遍又一遍地告诫我们要多加小心，说这样的大雨会让地质更加的不稳定，明天遇上塌方的能是你、我，或是其他属于这里的或不属于这里的人。我谢过他，谢过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关爱。

夜间，潮湿的空气和远处传来的死神余留的气息使我不得安睡。起身，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又回忆了一遍，我仿佛可以看到几十里之被雨水稀释成浅红的血水奔涌着淌入雅鲁藏布江，然后与之融为一体，消失在这神秘的江水中。这似乎是一场纯粹却又艰险的旅程。忽然起有什么事非做不可------

我不是善于刻画的人，这每一刀似乎都倾注着力量。除了树，这里什么都缺乏。锋利的小刀并不那么听话，漫长的时间后，我刻出了一个什么也不像的直立行走的动物，和一群四脚着地的东西，于是，我又费力地注上名字“赶马人和他的马”。

这是一个很虔诚的过程，直到庆昭的到来。

“睡不着？”她静坐在离我约十米远的台阶上，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应该这样问候我的。此时我正在为自己找一块木头，我在雨中，她在雨外。

几分钟后迈入旅店，我抖落掉身上的塑料雨衣，雨水顺着发梢流下，像一条微型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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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为死亡而不安。”她仿佛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需要被纪念。”我没有看她，手因长时间暴露在冷空气中已经变得通红。“马也需要。”

“这不用，大地会记得他们的。”她似乎很有感触。

“不会，雨水冲刷了我们的脚印，大地不会记得他们。”我偏执地摇头。

“你看到的不过是大地选择忘记的部分罢了。”她转过头，望着屋外如注的雨水，在等待什么。

“怎么说？”我不明白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像你说的大雨洗刷了他们的脚印，”她转过头看我，“可大地却将他们牢牢记住，并为他们留下一条条路。这样说你该是明白了吧。”她的眼神清澈，神情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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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发烧了，可以感受身体的炽热，像是要燃烧掉。

这确乎只是一个冗长的梦，西藏便这般在我迷蒙的瞳眼中消失，庆昭、背夫、马群------全都在一瞬间消失。可记忆又这般真实，我分明记得那女人说的话，她说，‘‘岁月总会给你留下什么，可爱的，不可爱的，你都注定全盘接收，即使你选择忘记……’’